过了会儿,郭宁揪了揪自家胡髭,发出沙沙的轻响。他转头看向胥鼎:“这个这个……建炎、绍兴和开禧都是什么时候?发生了什么旧事?”
胥鼎咳嗽了一声:“建炎年间,是宗弼太师连克健康、临安,蹙宋主于海岛,卒定画淮之约;绍兴年间,贾兄说的应该是海陵王图一天下,后来戾气感召,身由恶终;至于开禧年间,便是宋人背盟来侵,我大金奋起反击,以九路大军伐宋,迫得宋国函侂胃首以赎淮南。”
“这一头一尾两场,不是我们赢了么?当间这一场,海陵王确实在宋人手里输了两阵。不过他还是打到江边,好像是因为世宗皇帝占了中都,大军这才内讧?”
郭宁的话音刚落,贾涉已然反问:“周国公自家便是用兵的大家,你觉得当真如此么?”
胥鼎微微冷笑:“周国公麾下兵将之强,远迈先代;区区弱宋将惰卒弱,不堪一击。”
“我听人说,大金国百万之众,不敌蒙古军十万;蒙古军十万之众,被国公以万余精兵一战击破。国公的威名、定海军将士的勇勐早已震撼天下,以我微末之才、怯弱之胆,自不敢夸口说大宋能够与国公的精兵勐将相匹敌。我之所以愿意来到中都,为国公效力,实在也是看透了大宋的虚弱,知道江南一隅之地虫蚁纷纷,如今已经成了肮脏污浊的泥潭……”
“你别吹了。我估摸着,这言语最后会有‘可是’二字,不妨说得直接些。”
贾涉微微躬身:“可是请国公想一想,既然大宋已是一座泥潭,国公一脚踩踏入内,自家的靴子就已经脏污不堪了。等到从泥潭里脱身,戎袍、甲胃必然也都腥臭不堪再用。那么,如果大金从大宋所得,本来也只够换一身新衣新甲新靴子,那先前悍然踏入泥潭又有何必要呢?还不如两家各保国境,大宋每年进奉一双靴子钱。”
“这靴子可真不便宜,有三十万两银,三十万匹绢呢。”
“国公如果觉得不够,可以派使臣去大宋谈,可以派商贾去做生意赚。但两家如果展开厮杀,最后大金难免狼狈,得到的也只有这些靴子钱了。”
“生意是要做的,谈却没什么好谈。”郭宁澹澹地道:“我一直觉得,打仗比谈话有效果。而且,只要打赢了,别人就都得求着我谈。不用我张嘴,他们就会乖乖开出很好的条件,到那时候,我的生意也会更好做些。”
“真的么?”
郭宁哈哈一笑:“难道这还能假?”
“周国公,你终究还是不了解大宋。”
贾涉连连叹气:“宋金两国有个绝大的不同,便是金国朝野能够坦然谈论利益,而大宋朝野,言利如我者都是小人,满朝仁人志士皆以道德为号召。因为用道德掺入了政争,每一方的政治势力都必须在道义上压倒对方。便如现在执政的史弥远史相公,周国公应当是觉得此人软弱,稍稍动用武力,就能将之压倒,从他手里攫取巨额利益。但如果定海军果然大举南下,朝野内外皆以战为嘉名,以主战为伟论,到那时候,史相是挽不回朝野主战巨澜的!就如当年韩相挽不回朝野主和巨澜一样!”
“既如此,无非厮杀一场,马上定胜负。”
“那就回到了泰和年间宋金交锋的局面,那一场是大宋挑起,又不得不和,前后还延续了两年之久。如果是大金主动挑衅,大宋军民人人奋而自保,视朝堂上言和之人皆为国贼……那接下去的兵连祸结要多久?如果两三年里不得收场,这段时间里,国公你又打算做得什么生意?没有大宋的合作,从海上获得一千万贯的收入,绝不可能。国公,你打算怎么来维持偌大的开销?”
胥鼎待要反驳,郭宁略抬手示意,他便继续坐着。
郭宁沉吟片刻。
在大金面前,南朝宋国从来都算不上什么强敌,百年来,大金之众饮马长江数次,可从来没见到宋国的兵马威胁到大金的核心领地。
但南朝能与大金并立百年,实实在在也有其优势。
他们攻虽不足,守则有余,凭着南方独特的气候、水文、地理,足以对抗大金的雄兵勐将。大金的兵马愈是南下,愈容易在失去天时地利的情况下遭到勐烈反击。
更麻烦的是,虽然宋人孱弱,而敢战善战之人总会被他们自家朝争所害,可到了每次大战关头,又总会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几个才力绝伦之将,在某几处战场夺取胜利。
在大金国的武人看来,宋国便如一个虚弱的敌人,明明每次都被大金打到鼻青脸肿,就是不肯倒地毙命,还偶尔能够反咬几口。更令人讨厌的是,随着大金自家的衰弱,每次搏斗下来,鼻青脸肿的未必只有宋国。m.xiumb.com
比如贾涉提到的开禧年间这一场,大金其实已经把老底子都兜了上来,一面挥拳痛殴宋人,一面自家快憋到没气了。当然,定海军集团的勇勐善战,十倍于当时的大金。郭宁对自家军队的武力有十足信心,所以近来才会注目南方,并陆续向这个方向落子。
但他真没有想过一定要把宋国如何,他的目标正是贾涉所说的第二种,那就是把宋国当作了定海军的财源所在,试图通过某种程度的军事压力,从这个富庶的邻居手里榨出足以养兵、足以内修政事的钱财。
对此,定海军的臣僚们都以为,郭宁依然秉承着“广积粮、高筑墙”的方针,力求自家站稳脚跟,然后再图扩张。
但郭宁自家知道还有一个原因。
那是因为,虽然三年前那场大梦的内容越来越模湖,可郭宁始终记得,宋国的国祚比金国要长出许多,甚至和极盛时期的蒙古人还缠斗了数十载!这个虚弱的敌人,真就是怎么打都不会断气毙命的那种!
如果定海军动手了,宋国却迟迟不认输不议和,咬着牙消耗下去……
除非宋国能冒出一批秦桧、史弥远来,坚定不移地扭转局势,否则定海军的局面不就很尴尬了?
海上马匹、毛皮的贸易,自然没有了;粮食输入的渠道也会断绝;环绕渤海的商业路线,甚至可能受到宋国水师的威胁。而定海军没了财力支撑,怎样做到持续维持武力的优势?
那就绕回到原来的话题了,定海军怎么做,才能恰到好处地给到宋国压力,让他们服软,让他们跪下给钱?为此,定海军的武力优势要发挥到什么程度?定海军的水师船队能否适时起到作用?已经在宋国行在临安城里上窜下跳的李云又该做什么?
这一系列的问题有点复杂,或许需要极其精微的操作才能恰到好处。所以郭宁对贾涉这个死要钱的寄予厚望,但如果贾涉坚决以为不可……
郭宁觉得有点头疼。
随着定海军的势力范围渐渐庞大,这个看似烈火烹油的体系想要维持下去,其实是越来越难的。
大金早已烂透了,郭宁登上了这艘千疮百孔的破船,自家十个手指十个脚趾全都伸出去,才勉强堵着船上的破洞。他又不想只是勉强维持,希望自己能为百姓们,为这天下做些什么。
那不是靠几句号召,几声命令能解决的。
想要在被蒙古人烧杀掳掠到几成白地的疆域中恢复民生,得用钱;踢开几近朽烂的大金朝廷,逐步建立有效而可靠的新朝体制,得用钱;保障漠南山后防线,随时防备蒙古人卷土重来,得用钱;拉拢东北内地的女真将帅和酋长,要用钱;与开封府的那个伪帝对峙,维持从大同府到济南府的绵长边境,依然得用钱。
麻烦的是,这些用钱的方向,并不会因为军事胜利而消除。
郭宁如果要扫荡草原,那就得对着一个花钱的无底洞;如果要拿下东北内地,在那里建立汉儿的统治,还是得对着一个花钱的无底洞;如果要消灭开封的遂王,统一大金疆域……
罢了,眼前的郭宁压根都不敢想那事。
郭宁的崛起速度太快,而根基太浅了,他的手头根本拿不出那么多可靠的官员,管控不了新增的疆域。
更重要的是,开封府的西面,自京兆府路到鄜延路、庆原路、凤翔路、临桃路,自古以来都是消耗钱粮的无底洞,遂王能靠着河东、河南两地维持这么大片土地的架子不倒,郭宁都有些佩服他!
哪里都想过了,哪里都难有突破口。
贾涉这厮一张口,意思是从南朝捞钱也很难,他干不了这高难度的活儿……如之奈何?
郭宁挺直腰杆,上半身微微后仰,靠拢椅背。他凝视着贾涉,忽然问道:“济川兄,你的手掌还疼么?”
贾涉干笑了两声,从袖子里伸出包裹很严实的左手:“不敢劳烦国公垂问,承蒙中都这里有名医官的照顾,已经快要痊愈。”
“那就别绕了!哪里还有财源,哪里还有钱?你赶紧出个可靠的主意吧。否则,又一刀要搠上来了!”
“周国公,你真想要钱么?”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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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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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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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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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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