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了想,沉声道:“皇帝死不死,不是我们能定的。且稍稍后退,不要再抛射箭矢,小心误伤了皇帝;但要分两队人登上望楼,准备强弓硬弩。另外,派人立即通报元帅。”
这不是几个亲信侍卫能随意应付得了的事,确实也只有等郭宁做出决定。
大金以雄武立国,可皇族之武风又削弱极快。开国的太祖太宗固然都是沙场猛将,第三代的熙宗皇帝就已经赋诗染翰,雅歌儒服,精通分茶焚香,弈棋象戏,尽失女真故态而宛然一汉户少年子了。
之后几代皇帝個个都是安居深宫的人物,绝无上阵厮杀的经历,非要挑出个勇猛的来,大概只有单挑自家部将、亲信的海陵王完颜亮了,可惜只是一合便仆,没能打赢。
谁能想到,现在的大金国,竟然还有亲自上阵,意图与敌拼杀的皇帝?
谁能预先说明,在战场上忽然就面对了皇帝,该怎么办?www.xiumb.com
这是大金国的皇帝,女真人的皇帝!
过去整整百年里,无数人被女真人奴役着,生活在压榨、侮辱和迫害之中,无数人的祖上或者亲眷,曾经遭到女真人的屠杀和伤害。这本该是世代的血仇,但因为大金国的力量,这血仇成了恐惧,成了渐渐被习惯的噩梦。对他们来说,哪怕女真人已经衰弱到了无法想象的程度,大金国依旧靠着惯性存在,大金国的皇帝依旧高高在上。
定海军将士们平日里私下言语,好像谁也没把这皇帝当回事。但事实上,所有人依然是大金的臣子,就连郭宁本人,也依然是大金国的都元帅!谁也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在战场上向皇帝动手!
如果真是在数千数万人纵横驰骋,已然杀出凶性的大战中,身份再尊贵的人也只抵得一条性命,死了都不知道该怪罪谁。
偏偏眼下众目睽睽,被各方各面派来,在都元帅府周围观察情况的,因为元帅得子而乐呵呵出外庆祝,结果被人潮裹到丰宜门前的,加起来恐怕得有数千上万人!
这局面,可不是浑水摸鱼的时候!将士里头,就算有那么几个胆大妄为的,也没法动手!
定海军的将士们,几乎都明白,郭宁绝不会长久居于人下。可现在这局面,没人能替郭宁做决断,更没人能替整个定海军的大政做决断。
定海军一向把大金朝廷当作好用的幌子。过去数月里,他们甚至在将自身与朝廷中枢做相当程度的捆绑,使郭宁处在代表皇帝施政的位置上。既如此,今夜发生在中都城里的,自然就是叛乱,而己方乃是代表朝廷平乱。
但皇帝忽然出现,还站在叛军一起,向己方冲杀过来……
这对定海军的冲击不止在战场,更在整个政治布局。将士们在此时行差踏错一步,都可能把这冲击进一步放大!
被董进派去通报郭宁的士卒,是个机灵的,沿途一路狂奔,没有半点耽搁。
当他奔到内院校场的时候,郭宁正坐在门槛上,任凭部下们为他拔除身上甲胄带着的箭矢。
近距离射出的箭矢命中率很高,所以郭宁的身上乍看起来,就如忽然长出几丛蓬勃野草,肩甲和护臂附近尤其密集。不过这些箭矢都斜斜地挂着,只是箭簇勾着甲片,却没能破入,当然伤不了郭宁分毫。
那些叛乱的纲首们无法正面匹敌郭宁的勇猛,到后来就掏出偷偷携带的手弩等物施射。但这种武器放在海上厮杀时有用,对着周身铁甲的战士,并不能造成什么杀伤。
所以他们现在死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全都五体投地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了。
董进的部下将外头情形简单禀报过,倪一也替郭宁剪除了挂着的箭矢。
“皇帝就在外头?”
“是,我来的时候,仆散端带着一群人簇拥着他,已在攀登云梯,这会儿说不定上了院墙。”
“哈哈。”
郭宁站起身,往内院看了看。
吕函抱着小孩儿,笑眯眯地挥了挥手。
“走,我们去看看。”郭宁拔脚出外,徐瑨慌忙跟着。
走了几步,倪一扬声问道:“元帅,这些人怎么处置?”
“叛徒有什么好说?杀了!”郭宁答的干脆利落。
“好嘞!”倪一立即挥动大斧。
宽大的斧刃掠过一名纲首的脖子,顿时就切断了大半。那纲首翻过身体,说不出话,只瞪眼看着倪一,鲜血从被斩断的脖颈涌出来。
其余跪伏之人有的跳起奔逃,有的厉声喝骂。
奔逃之人很快被侍卫们追上杀死,而喝骂的人骂得很难听,于是倪一挥着斧子排头乱砍的时候,还和他们对骂:“干你老母!干你亲爹的腚眼子!”
喊了两声,后头吕函嗔怒道:“倪一你给我住嘴!要带坏小孩子了!”
她产后虚弱,说话声音隔窗传出来,更轻几分。可倪一丝毫不敢违背,他闭紧了嘴,只顾抡斧子砍杀。
郭宁快步穿越两道门,抵达院落前头的时候,董进来不及从登城步道下来,直接抓住内侧女墙的砖块,翻身跳下,重重地落地。
“怎么样?”
“他们上城了。一群人正在门楼这里,试图打开正门。仆散端亲自带人拥着皇帝,我们不好厮杀。”
郭宁转向徐瑨:“有什么应对之策?”
一个蓄谋已久的、试图钓出女真人里反对者的计划,执行到最后闹得如此难堪,等若在万众瞩目之下撕破了定海军的脸皮。其实无论怎么应对,之后相当时间里政治上的被动,都很难避免了。
对此,徐瑨这位录事司的大头目恐怕难辞其咎。不过世事变幻难料,本也没谁能算无遗策。
徐瑨显然已经打过腹稿,他毫不犹豫,快速地答道:“以皇帝的性格,不可能与我们正面为敌!他没这胆量!咱们可以再后退些,利用元帅府中重重门户分割他们,然后调度精干人手夺回皇帝!只要控制住皇帝,不用担心他反抗!”
顿了顿,他压低声音道:“过程中就算失手,咳咳,出了事……没有外人看见,我们也可以将责任推到叛军身上,就说他们悍然挟持皇帝,最后又恼羞成怒,杀了皇帝!”
郭宁点了点头:“然后呢?”
“皇帝还有好几个子嗣在城里呢,太子完颜守忠、荆王完颜守纯,都在我们的看管之下。咱们挑一个恭顺的,拥他登基,再想办法平复局势!”
“再然后呢?”
徐瑨微微一愣:“元帅是说……”
郭宁沉默不语。
此地距离都元帅府的正门不远,仆散端纠合的那些女真人仍然在喊着,陛下亲自上阵,陛下亲临,必杀逆贼郭宁云云。这时候中都城其它方向,倒是慢慢安静下来了,所以这喊声就格外响亮,格外嘲讽。
伴随着喊声的,还有箭矢在空中如没头苍蝇般的飞舞过去的声音,那是因为定海军的守军不敢轻举妄动,女真人登上城楼之后,反而开始张弓搭箭向都元帅府里射击。
“元帅!”董进忽然喊了一声。
郭宁抬眼。
董进凑身上来,额头青筋爆绽:“我听说,这皇帝是有点手段的,留着他始终是个祸胎……放他们入来以后,又何必再夺回皇帝?我带人冲上去,直接乱斗乱杀一场,让他死在乱军之中!”
说到这里,董进看看郭宁的沉凝神色,咬了咬牙:“我亲自动手宰了他!不会让别人发现!”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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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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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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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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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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