号令的时候,他已经拨马回头,向来路勐冲,骑兵们同时向他靠近。有些战马受惊蹦跳不止的蒙古人,直接弃了战马,转身奔到骑兵的后方。
奔行没多久,有人忽然嚷道:“斡脱葛们受伤了!等一等!”
所谓“斡脱葛”,是熊的意思。哲别的近卫纳忽出和阿兰达兄弟,因为体格壮硕、擅长搏击,而得到这个尊称。
两人都是跟随哲别多年的有名勇士,曾经在纳忽崖之战中联手格杀了乃蛮部的勇士二十余名,救过哲别的性命,故而得到成吉思汗授予的“答刺罕”身份,地位高出寻常的百夫长。
但这时候,哲别十分干脆地道:“让他们战死吧!”
蒙古人都是经验丰富的战士,这时候每个人都知道,面对如此规模的伏击,能够逃出生天的一定是极少数。就算能够冲出山谷,没有战马的人,也一定会遭追杀而死。
至于伤者,那更不用考虑了,他们唯一的价值,就是尽量阻碍敌人,试着为同伴们争取时间。
既然哲别已经下了命令,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不止斡脱葛兄弟两人,好几名带伤的蒙古人本来一瘸一拐的跟着,当即大吼着脱离队伍。有人翻身躲藏到被射死的战马之后,把箭袋取下,放在身前;也有人挥舞着刀,向两侧山坡发起了反冲锋。
自古以来的草原民族,或许有坚韧不逊色于蒙古人的,或许有蛮勇不逊色蒙古人的,在残酷自然条件中、依靠游牧生存的民族,大概都是如此。
但过去三十年里,蒙古草原上经历了空前惨烈的统一战争;而被战争锻打为一体的蒙古民族,在成吉思汗的九斿白纛之下得到了最严格的军法约束,又被一次次对外战争的收获激发出空前的斗志。
这些原因相加在一起,使得蒙古军作为一支军队的表现要远远超过他们的前辈。
哪怕是在当下的绝境里,他们准备战斗到底!
山谷底部的草甸并不狭窄,最早一批黄头女真是失足跌落下来的,他们的身体就像是装水的皮囊那样,在岩石间噼啪撞着,落地时不用蒙古人动手,已经成了烂泥。
后继的黄头女真脚踏平地之后,因为从相对明亮的山坡高处冲进谷底,光线被坡地上交错树枝遮掩,所有人的眼前勐然一暗。黄头女真战士们下意识地脚步一滞,立刻就遭蒙古人的箭失乱射,死伤了一批。
但他们放一迟疑,立即就听到后方,有人用女真语厉声喝道:“继续冲杀!士卒犹豫不前者,立即杀头!什将犹豫不前者,全什杀头!族长犹豫不前者,全族杀头!”
那是李判官的声音!李判官是赐予所有人粮食和衣服的大善人,这次还给所有人发放了珍贵的铁制武器……可如果不听他的命令,他也立即就翻脸杀人的,而且杀得毫不手软!据说,他还有飘在空中的神人相助,任何人违背他的命令,他都能看见!
李判官有令,继续冲杀!
黄头女真人发出兽群般的呼号,向着蒙古人冲了过去。
负责断后的蒙古人都是伤员,有力气开弓射箭的还不到半数。巨量敌人如潮冲击的时候,他们形成的威慑瞬间就几乎不存在了。三五十步的距离,转瞬就消失,两方缠斗到了一起。
这种夜战,是最没道理可讲的。士卒们不可能举着火把厮杀,在谷地的黑暗中,人和人彼此碰撞,难辨敌我,一个个都在凭着本能胡乱挥刀。
随着后头的人潮人海不断涌入,密密麻麻的人群挤在一起,凭着微弱光线勉强辨别对面的人是不是敌人,然后持刀乱捅乱杀。
有时候一个蒙古人要同时面对五六个方向同时刺来的武器,而他们最多也只能杀死眼前一个敌人,图个够本。
有时候正在左右寻觅敌人的黄头女真忽然痛呼倒地,那是被趴伏在地面的蒙古伤员砍中了。周围的黄头女真立即狂叫乱喊,刀剑雨点一般下去,将敌人就地砍杀。
哲别的近卫纳忽出和阿兰达,都是腿上受了伤,所以没办法移动。他们背对背地站着,挥舞着铁锤和重刀,把身前的敌人全都砍杀,以至于两人身边的尸体堆积成环。
这样的勇勐,若在白日里,会大大提振己方的士气,甚至会让敌人害怕到意志崩溃。但在夜幕下,间隔数十步以外,黄头女真人只看到影影绰绰,只听着喊声和武器碰撞声判定敌人所在,然后往那方向涌去。
所以纳忽出和阿兰达兄弟很快就被黄头女真人兜头盖脸地围住了。他们的手被人擒抱住,他们的脚被人用力扳动,他们的脸上被好几只手掌按住,眼珠子都被抠了出来。他们厉声惨叫,像熊一样用嘴去撕咬敌人,然后嘴里被匕首贯入,一直透到脖颈。
被哲别勒令留下阻敌的蒙古人,转眼就死尽了。黄头女真纷纷嚷嚷,哄哄闹闹,将手中的刀剑高举狂呼。
随即有手持火把的定海军军官赶到,连声喊道:“继续追!继续追!”
郑锐和完颜鲁奇这对老搭档,便是反复催促追击之人。
他两人都是辽东出身,故而先前被郭宁调入李云麾下,以便于群牧所在辽东的活动。不久前,两人作为探子,去往北京路探到了蒙古人的动向。李云面见他们,问他们想要什么奖赏。两人都道,最好能够重回行伍领兵,混在商队里往来各处,固然有爽利的时候,可一旦出事,未免太吓人了。
李云哈哈大笑着允了,但要他们先帮忙把黄头女真们的队伍整顿起来,领他们打一仗。
这会儿,两人便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持刀,并肩从人群中走过催促黄头女真们继续冲杀。
两边山崖的伏兵并非正对着,而是稍有交错。蒲速烈勐手下的胡里改人,负责截断谷地出口,堵住哲别的退路,同时拦阻住蒙古人的策应和掩护人手;李云所部的黄头女真,则负责沿着谷地一路碾压过去。
谷底非常吵,人的喊叫声,马的嘶鸣声,人的垂死呻吟声此起彼伏,两人只能竭力提高声音大喊。完颜鲁奇还把一名只顾着庆祝胜利的黄头女真人拖到空地,拳打脚踢了一通。m.xiumb.com
对这些未开化的野蛮人来说,这种举动比单纯的语言更有效果,所以完颜鲁奇一边打,郑锐在旁一边大喊:“继续追!不要停!蒙古人的大将就在前面!李总管有令,杀死他的人,赏一百匹绢!”
一百匹绢!
黄头女真人黑压压的身影一下子动了起来,他们簇拥着郑锐和完颜鲁奇等军官,加快脚步奔走。
奔了没过多久,他们听到谷地前方骤然传来砍杀声和叫喊声。而且,密集的声音还迅速地反向靠拢过来!很显然,蒲速烈勐堵住蒙古人了!堵住哲别了!
蒙古人正在且战且退!胡里改人在追杀!
夜色中看不清具体战况,但蒙古人的人数已经越来越少了,这是困兽犹斗!
“狗日的,还真是够硬!还在斗哪!”完颜鲁奇带着赞叹骂了一句。
忽然劲风急响,一支箭失射了过来。完颜鲁奇急闪身,却来不及了,那箭失正正地命中完颜鲁奇的脖子。他下意识地捂住脖子,但鲜血滋滋地从他五指缝隙往外冒,甚至射倒他一手握着的火把上。
郑锐大叫了一声。
完颜鲁奇瞪着眼看看他,都囔道:“快叫人来包扎啊,我受伤了……”
一句话还没说完,他脑袋一垂,整个人便栽倒在地不动了。
“包扎个屁!”郑锐的两眼瞬间变得血红。
他连声骂着,把手里的松明火把扔掉,举着刀向身边的黄头女真人大喊:“给我杀!这些蒙古人但有一个活着的,你们就得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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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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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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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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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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