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新的微风,轻轻拂过陈胜苍白的面容,撩起脑后散落的及肩长发,微微飘动。
他舒服的扬起脸,眯眼静静的感受空气中的安宁气息,多日来抱病卧床积攒的郁结之气,似乎也一点点的融化在了这明媚的春光里。
他已经忘记,自己有多久没有这样安定的静坐片刻。
似乎,以前总是很忙。
忙着学习。
忙着工作。
忙着创业。
忙着打拼……
似乎,每天不是活在被别人贩卖的焦虑中。
就是活在对别人贩卖的焦虑里。
如今再回头。
奔波半生,竟只换来了一套魔都的房子。
自己竟然还觉得志得意满,觉着自己终于完成了人生三级跳,跨入了精英行列。
此情此景。
他忽然想到了一个笑话。
“你为什么躺着不去工作?”
“为什么要工作?”
“工作能挣钱啊!”
“然后呢?”
“有钱了你就能买车买房啊!”
“再然后呢?”
“有了车有了房,你就能躺平享受生活了啊!”
“那和我现在有什么区别?”
陈胜忍不住睁眼,望着庭院中盛放的一树梨花,低低呢喃道:“所以,这是老天爷给的第二次机会么?”
他认为自己应当感谢老天爷。
拼搏半生,终于在公司即将拿到C轮融资,自己的身价即将暴增的前夕,却查出晚期肝癌时,他的内心是崩溃的。
仿佛天都塌了。
更令他崩溃的是,就在他鼓起勇气想要在剩下的时间里好好弥补生命中的诸多遗憾时,他却发现,自己已经停不下来了。
上边的投资人不允许他停下来。
下边的员工容不得他停下来。
更可笑的是……m.xiumb.com
在他心跳停止前的最后时刻,他那对早已各自重组家庭的奇葩父母,还各自拿着股权转让协议站在他的病床前,一口一个儿子的使劲儿摇着他,让他打起精神来签字了再睡。
真是屎一样的人生啊!
早点完犊子也好!
想到这里,陈胜竟有些如释重负的长出了一口气。
他并不感到遗憾。
虽然他失去的,是他半生所求。
但比起最坏的结果。
如今已是天堂!
商海沉浮十几载,他还不至于这么玻璃心。
但他没遗憾。
这具身体的主人,可是带着满腔的遗憾溘然长眠。
他想要去摸鱼。
他想要去抓蝉。
他想要像其他小朋友一样,晨曦而出,提着鞋子踏月而归……
如今,他把这些遗憾,都留给了这陈胜这个同名同姓的异域来客。
是的,这具身体的主人,也叫陈胜。
大周朝兖(yan)州陈郡陈县陈家独子,虚岁十四。
……
卧床休养半月,陈胜已经将小陈胜的记忆梳理清楚。
陈姓,乃是陈县大姓。
一条街上百十人,至少有五十人都姓陈。
但小陈胜他们这个陈家,在陈县这个陈郡治所之地,都算得上一霸!
陈家并非大族。
甚至可以说得上是人丁凋零。
到陈胜这一代,陈家已是三代单传。
这在这个信奉多子多福、开枝散叶的时代,几乎是只有那些穷得家徒四壁、无钱娶妻的门户才会出现这种情况。
陈家不穷,可偏偏三代以降,所出不是女子,便是早夭。
到了小陈胜这代,更是打小就是个药罐子,若非陈家家底还算厚实,都没可能养得活!
而陈家之所以人丁单薄还能成为陈县一霸,却是因为陈家干的,是贱买贵卖、北买南卖的行商营生。
打小陈胜曾外祖那一代开始,陈家就组织起了马队,领着一大群伙计南来北往做买卖。
这个时代,许多营生都是父传子、子传孙。
连带着雇佣关系,也都是父传子,子传孙。
一代代人传下来,陈家的行商生意一步步发展为以陈家为主体,三百多户伙计为枝叶的共生关系。
每次走货,陈家和底下的三百多户伙计,有钱的出钱、没钱的出力,走货所得利益,按贡献分配。
而那些既无钱、也无力的伙计户,陈家每年也会给予一笔足够糊口的银钱,一直赡养着他们,以待他们的下一代,还能加入到陈家的商队中,继续四世以来的共生关系。
陈家作为这颗枝繁叶茂的大树主体,要说钱,可能还没到富甲一方的地步。
但要说人,陈家跺跺脚,都能随便拉出两三百条敢打敢杀的壮汉!
巅峰时期,年节之时的郡衙宴会上,都会有陈家家主一席。
只可惜,那已经是小陈胜祖父那一代了……
到了小陈胜父亲陈守这一代,陈家的家势,已经大不如前。
非是陈守不善经营。
而是这世道,开始乱了。
累年的雪灾、旱灾,造就了无数的流民和流寇。
饿极了的人,就不是人了。
是野兽!
眼珠子绿油油的野兽!
只要能吃上一口食物,哪怕是吃上一口马上就死,他们也在所不惜!
当无数的流民和流寇聚集到一起的时候,别说是百十来人押送的马队,就连军队他们都敢抢!
在接连几次行货失手之后,陈家的财力、人力均损失惨重!
可损失再惨重,各条商路上该打点的关系的也还得继续打点,手底下该赡养的伙计也还得继续赡养。
坐吃山都会空,更别说这么个只有支出没有收入法儿……
这不,月前,冀州和幽州的积雪都还没融化,陈守就又咬着牙,组织起商队,亲自带队北上了。
陈胜知道。
非是陈家撑不住了。
有道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烂船都还有三分钉。
以陈家的体量,就算是落魄到卖房卖地,也还能保三代衣食无忧。
而是底下的那些伙计快要撑不住了!
他们不比陈家,他们本小,利也薄。
接连几批行货失手,大部分伙计家里都快要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若再不来一波及时雨,陈家倾四代之力打造出来的共生体系,就要崩塌了……
对陈家而言,这无疑是比行货失手,更可怕的事!
……
陈家的困境,陈胜心里有数。
但他并不怎么在意。
于他而言,只要陈守能平安归来,多坏的结果都只是小事。
他融合了小陈胜的所有记忆,自然也接收了小陈胜的所有情感。
其中当然包括了小陈胜对陈守的孺慕之情。
小陈胜记忆中的那个克己勤免、与人和善,半生拼死拼活都只为了这一大家子的顽强男人,也的确值得他尊敬!
比起那对儿他连回忆都不愿去回忆的生身父母,陈守岂止强了一万倍?
至于陈家的生意……
总会有解决的办法!
他若是孤身一人来到的这个时空,想做点什么事或许会很难。
但有陈家的底子在,他不觉得这点问题能难倒他。
若是这点自信都没有,前世他也不可能在那么复杂的商业环境下,白手起家将一家公司做到接近上市的规模。
比起陈家的生意问题。
他更在意,什么时候才能养好身子,像个孩子一样出门疯玩几天,了却小陈胜的遗愿,免得那些天真稚气的渴望,老是不自觉的在他脑海里浮现……
以及。
眼前这道在他醒来时就已经显示着“检测到异常状态,系统初始化中……”的系统光幕,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加载完毕!
当然,比起这个不知来路的系统,他肯定更相信自己的阅历和能力。
但如果有捷径,他当然也不会傻到迷之自信什么“我一身成就,全靠自己努力拼搏,何曾假人半分”……
小孩子才重过程,成年人只看结果!
商海沉浮十数载的经验告诉他,这世间唯一的游戏规则,那就是……没有规则!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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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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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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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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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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