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抢民女折磨致死,纵马当街拖行民女双亲致死……”
“……证据确凿,以大汉刑律第一章第一条:恶意致人……”
“……判处……”
“斩立决!”
“斩立决!”
“斩立决!”
雪未止,北风凛冽、天乌地白!
条形的法场之上,站成一排的二十余名司法吏,先后宣读完手中的判词,高声呼喝出最后的审判。
法场前一眼望不到边际的黑压压人群,听到台上齐刷刷的“斩立决”判词。
再看一看高台上跪在那一架架断头台旁,后脖领上还插着身份标识的熟悉身影。
大部分人都不约而同的掏了掏耳屎,疑心是自己听错了。
台上这些爷,可都是洛邑这九州心脏、四海中枢之地内,数得着的贵人!
哪家都是祖祖辈辈出将入相、手眼通天的大能人!
你们大汉再横,还能真砍了这些贵人怎么地?
砍了他们,谁帮你们治天下?
行了行了,走个过场就得了!
真当我们洛邑人都是没见过世面的山炮么?
信不信我们打个赌,待会真要行刑,必然会有汉王的王令驾到,险险将这些贵人从屠刀下边救出来?
虽然没有人傻到站出来,大声将这些话语说出口。
但质疑的窃窃私语声,汇聚成排山倒海的热潮,涌向法场高台。
所有司法吏脖子上的大筋,都在起伏着……
连高坐在法场上方的陈风,眼皮子都忍不住了跳了跳。
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伸手从桌面的签筒之中抓起一支刑签,扔了出去!
红色的刑签在万众瞩目当中,坠落在地。
明明没有声音,但所有人的心头却仿佛都响起了“啪”的一声。
下一秒,两班庞大腰圆的红衣军传令兵,齐声高呼道:“行刑!”
法场下的窃窃私语声小了。
所有或主动或被动到此观刑的洛邑百姓,都拉长了脖子的,望着高台上荡起的那片潋艳寒光,所有人的心头都在倒数着……
“噗哧。”
整整齐齐的利刃斩断血肉声响起,二十颗堵着嘴的斗大头颅,连惨叫都没能发出一声,就齐刷刷的掉落进断头台前早就备好的竹筐里,殷红的鲜血喷出丈余远,在雪地之中激起蒙蒙的热气!
一时之间,连风声都为止寂静。
法场下所有人,都半张着嘴、拉长了脖子,一脸不敢置信的望着高台上那二十具还在喷血的无头尸体。
“真…真…真全砍了?”
不知道多少人下意识的自言自语道。
法场上,陈风观察着下方人群的动静儿,看着人群渐渐割裂。
有的人露出了死了爹妈似的表情,掩面悲泣。
有的人不知是做贼心虚还是身上有屎,缩着脖子自以为很隐蔽的往后退。
更多的人,一脸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怒的杵在原地,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
独独没有解恨的、大仇得报的欢呼声!
陈风监察过很多次公审大会的法场,类似于这样的情况,他还是第一次得见。
第一批人渣滓了账了,刽子手们麻利的开始收拾起残局,两侧候场的红衣军将士们连忙押上第二批“候选人”。
今天的任务量很重呢,要不抓紧点,可就完不成kpi了……
洗地的过程中,吴广按着佩剑晃晃悠悠的出现在陈风的身旁,打量着前方窃窃私语的人海,低声询问道:“别想多了,洛邑人就这样,我们红衣军里,但凡是来过洛邑的,就没一个人喜欢这破地方……”
他知道陈风为了收集整理这些人渣滓的罪证,花费了多少心思、熬干了多少灯油。
临了却却不到这些“苦主”的理解,反而招来遍地的猜忌和怀疑。
搁谁,谁心里能好受?
陈风先是怔了怔,然而才难掩忧色的低声回道:“我无事,就是有些担心这次公审大会的结果……”
吴广偏过头看了他一眼:“怎么说?”
陈风扫视着下方的人海,衣着粗陋、衣不蔽体的穷苦百姓,只占极小一部分:“某种意义上,这些人其实就代表着,九州所有与世家大族、地主富户有关的人,他们的态度,其实就是世家大族、地主富户们的态度!”
吴广想了想,认同的点了点头。
“大王说过,这次公审大会,杀人只是手段,惩前毖后,梳理律法威严,引导百姓向善,才是目的。”
陈风:“原本我以为,只要我们循法办事,每一次审判都做得证据确凿、明明白白,就能令这些人心服口服、引以为戒!”
“现在看来,我还是想得太简单了,这种人,怎么可能会服呢?”
“他们只会觉得,是我们不肯为他们融通,是我们要借题发挥、斩尽杀绝……”
“这次事情闹得这么大、打击面这么广,恐怕会逼得这些人,彻底绝了融入我们大汉的念头,铁了心的一条道儿走到黑!”
“后边这几年,恐怕没得安生了……”
一想到这一波明正典刑,囊括了九州所有世家大族,陈风心头就沉甸甸的。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无数个反汉隐秘组织,在黑暗中滋生、壮大、勾连……
“还有这种好事儿?”
吴广兴致勃勃的声音,打断了陈风的思维发散。
他一脸问号看向这货:“这还叫好事儿?”
吴广比他更纳闷:“这还不叫好事儿?他们要自己不肯蹦出来,你拿他们有办法么?你以为我大汉律法只管着这些人渣滓吗?同样也管着我们自己人啊,要抓不到他们罪证,你就是明知道他是个欺男霸女、草管人命的人渣滓,你也动不了他一根汗毛啊!”
陈风无语的苦笑道:“事情哪有你想的这么简单,这些人渣滓坏是坏,但个顶个都是读过书的聪明人,怎么可能会轻易送上门让你们宰?”
吴广不屑的看着他:“要我说,你们这些玩脑子的就是想太多,任他办法再多,还能多过我们两百万汉军儿郎?”
他一手指着下方一望无际的人海:“这洛邑城够大了吧?给我三万儿郎,我就能彻底封死这座城池,拉人网把整座城池掀过来筛一遍,你莫说是人,就算是只老鼠,我都能给你找出来!”
陈风气休休的说:“莽夫,我不与你争辩!”
适时,正好前方宣读判词的诸多司法吏,宣读完手中判词,此起彼伏的“斩立决”大喝声,如同冷冷的冰雨在台下万千洛邑居民的脸上胡乱的拍。
从陈风的角度,他可以很清楚的看到人群中一批锦衣华服之人,缩着脖子偷偷退出人群。
他冷笑了一声,一把抓起签筒里的红签,投掷于地:“斩!”
“行刑!”
“噗哧!”
又是二十颗头颅滚进箩筐里,台下窃窃私语的人海终于炸锅了:“又砍啦……”
……
十二月二十八日,长宁宫。
距离除夕夜还有两日,但节气的气氛已经很浓郁了。
宫中的谒者、侍卫、宫人们,忙里忙外的布置着后日宫中大宴的场地,欢声笑语点缀着立春前清澈的阳光。
蒙毅匆匆穿过长廊,目光扫过周遭欢声笑语不断的谒者宫人们。
欢腾的谒者宫人们见了他,都跟老鼠见了猫一样,讪讪的闭上了嘴。
蒙毅想说点,但最后却还是一句话都没说。
他本能的觉得,宫中这样欢腾嬉闹不好,不严肃,有损大王威严。
但以他对大王的了解,大王应当是喜欢这样的环境的……
大王素来不喜周边人整天拉长个脸,他就喜欢周边人都高高兴兴的。
蒙毅心头徘回着这样的念头,一脚踏入偏殿。
果不其然,先前还坐在殿上的大王,这会儿正坐在窗边,沐浴着阳光,眯着眼睛出神的倾听窗外的欢声笑语……
他笑眯眯的模样,令蒙毅不由的就想起了上班偷吃小母鸡的涂山瑶,明明乐得大尾巴直扫地,还非要强行板着脸,假装严肃!
蒙毅莫名的就觉得,回来得不是时候,正犹豫着是不是先退出殿外,稍后再进来,就听到大王清朗的声音传来:“取个奏章,怎么取了这么久?”
“请陛下恕罪,档桉室公文繁多,查找奏章耽搁了片刻……”
蒙毅只好躬身上前,从袖中取出一本奏章,双手呈给陈胜的桉前:“七月到八月间,荆扬二州镇守府呈上的水患奏章,只此一份,请陛下审阅。”
陈胜拿起奏章,拆开封皮上的封条,打开奏章慢慢审阅:“特战局的档桉室呢,去查了么?”
侍从室的档桉室,储存的是朝中的奏章。
特战局的档桉室,储存的是各地情报往来,其中自然就包括了各地自然灾害记录。
陈胜这也是防着下边的官吏报喜不报忧,欺瞒他酿成大祸。
蒙毅:“回陛下,微臣已经去过特战局了,那段时间内特战局内,也没有特殊记录留存。”
陈胜专注的看着奏章,听言头也不抬的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听到了。
年关将近,他正在分门别类的整理今年一整年的奏章。
一作查漏补缺,看看自己过去这一年有没有遗漏什么重要工作。
二来也是试图从中理出一个线头来,为正式制定大汉第一个五年计划做准备。
蒙毅站在书桉前,欲言又止、止又预言的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一咬牙道:“陛下,微臣方才去特战局的时候,无意中得到了一个消息。”
陈胜没抬眼:“说。”
蒙毅看了看他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说道:“近期京师大户人家,已流失了近六成……”
陈胜不经意的点了点头:“这事儿我知道。”
‘可您知道后,没做出任何指示啊!’
蒙毅心下焦灼的暗道。
陈风不在金陵,特战局代理主官将这个情报送进长宁宫后,就石沉大海了,一帮人在特战局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转,却又不敢入宫来面上。
方才见了他,便如蒙大赦的拽着他的衣袖,一再恳请他,代其请示大王。
若是其他事儿,蒙毅定然不会多嘴。
但这事儿……蒙毅自己都觉得气愤不已!
这些世家大族,是想做什么?
是在向大王表示不满吗?
还是心有不臣,想要暗中积蓄力量谋反?
他沉吟了片刻后,还是忍不住说道:“陛下,此事不派个人管管吗?”
“管?”
陈胜笑出了声,抬眼看了他一眼,平和的笑道:“怎么管?他们触犯哪条大汉律法了?还是说,我直接动用王令去压他们?强令他们不能离开金陵半步?”
“人家跟我们讲情的时候,我们去跟人家讲理!”
“现在人家跟我们讲理,我们又去跟人家来硬的……这不耍无赖吗?”
蒙毅气愤的脱口而出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万民万物,本就都是陛下的,陛下未允他们走,那就谁都不能走!”
陈胜乐了,放下手里的奏章,笑呵呵的向他招手道:“来,坐下说。”
“谢陛下!”
蒙毅连忙揖手行礼,而后去将自己的小板凳搬过来,板板正正的坐到书桉前。
他坐下的小板凳比陈胜坐下的太师椅矮了不少,这一落座就直接比陈胜矮了一大截。
陈胜强忍住笑容,和颜悦色的说:“你觉得,这些人走或留,哪个对我更重要?”
蒙毅想也不想的说:“回陛下,当然是留下更有益,这些世家大族底蕴深厚、财雄势大,他们若能鼎立襄助我大汉,陛下盼望的太平盛世必然能早一日到来!”
陈胜笑着微微摇头:“再想想。”
蒙毅不可思议的看他:“总不能是走吧?这些人在这个时候离开京师,心头肯定憋着坏……”
陈胜再次微微摇头:“再好好想想。”
蒙毅觉悟了,老老实实的揖手道:“微臣愚钝,请陛下颠簸。”
陈胜笑了笑,不紧不慢的说:“这些人走或留,对我都不重要!”
“他们听不听话、守不守法……才重要!”
蒙毅似懂非懂。
陈胜却不再多做解释,只是拿起奏章,澹澹的说:“由他们去。”
事实上,那次百官跪请他法外开恩、大赦天下,本身就是一次博弈。
一次九州的世家大族阶层首次在大汉发力,与他这位大汉之主交手的博弈!
那一次博弈,明面上是他与宫外那些仁人志士之间的撕扯。
但暗地里,确是法治与人治的比拼。
更深层次的博弈,是世家大族联手对他陈胜的一次试探!
那一次,他若是选择了高抬贵手,放那些人渣滓一马……哪怕是明面上先放那些人渣滓一马,暗地里再让人将那些人渣滓统统弄死呢?
这些世家大族都不会有如此强烈的反应!
因为他既然肯抬手,那就说明他懂妥协。
懂得妥协,就可以被腐蚀,可以被改变。
哪怕这个时间长点呢?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
相比于那些世家大族短则一两百年,长则一两千年的悠久历史,又算得上什么?m.χIùmЬ.CǒM
他们有的是办法和耐心,将大汉改造成下一个大周,延续他们王与士大夫共天下的春秋大梦。
只可惜,那一次博弈,他所表现出来的,是不会妥协、不可改变,如同愣头青、铁头娃一样横冲直撞、不计后果的莽夫形象。
矛盾既不可调和。
那就只能你死我活!
他们现在退出金陵,是为了他日更好的卷土重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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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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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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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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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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