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之滨,齐王行宫。
面色惨白的谒者低垂着头颅,迈着急促但不失礼仪的小碎步,战战兢兢的躬身迈入金碧辉煌的大堂,头都没敢抬的径直一揖到底,颤声道:“启禀大王,彭将军快马回报,汉逆贼军主力已行经日照,前锋距吾王师已不足百里,恭请大王圣裁!”
谒者自忖命休矣。
近日大王已腰斩数名惊惶失礼的谒者,而今他来报此等噩耗,大王还不将他五马分尸以泄愤?
他越思越怯,双股战战、尿意汹涌,闭目等死!
却不想他等待了许久之后,却只等来淡淡的一句:“寡人知道了。”
谒者愣了愣,似乎不敢相信自己这么容易就过关了,回过神来慌忙高声应喏了一声,撅着屁股、夹着尿意,如蒙大赦的倒退出大堂。
大堂之上,安坐于白蛟玉璧之下的吕柏,饶有兴致的看着谒者战战兢兢的退出门外,无喜无悲的淡漠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只惊慌失措的小虫子。
“嘶……”
一道嘶哑、低沉的蛇嘶声突然在空旷的大堂内荡开,吕柏身后的白蛟玉璧突然涌出一股乌黑水汽,迅速蔓延整座大堂穹顶。
乌黑水汽翻滚之中,一条雪白蛟龙不时显出惊鸿一瞥:“你为何还坐得住?”
吕柏看了一眼穹顶下翻滚不休的水汽,不紧不慢的抚着稀稀疏疏花白胡须,淡淡的反问道:“寡人何为坐不住?”
白蛟急声道:“以你四万残兵败将,挡得住那汉廷四万虎狼之师?”
吕柏闻言忽然笑出声:“这不应是尔等该操心的事务吗?”
白蛟剧烈的翻滚了好几圈,怒声道:“好算计!”
吕柏不咸不淡的回道:“彼此彼此!”
白蛟从乌黑水汽之中探出硕大的舌头,用一双亮银色的竖瞳直勾勾的盯着吕柏。
吕柏耷拉着眼睑,淡笑着任由它打量。
好半晌,白蛟才无奈的低声道:“本王不是没有尝试过,然本王亦战那汉王不过!”
吕柏虚了虚眼,面色不变的再度淡笑道:“汝战那商贾小儿不过,难道还不能求援吗……寡人相信,只要尔等乃是诚心襄助寡人,总会有办法的!”
白蛟亮银色的竖瞳一松,沉声道:“不够,仅你大齐微末之势,不足令本王广邀同道前来助拳!”
“呵!”
吕柏嗤笑了一声,轻蔑的看着它:“汝还有路可退吗?寡人若山陵崩,汝又岂能独活?”
“你……”
白蛟一怒,当即就要咆哮出声。
吕柏却又漫不经心的摆了摆手,轻声道:“汝无须虚言恫吓寡人,寡人退无可退,汝及汝身后之域外妖族,业已退无可退!”
“汝可知,寡人乃九州首位敕封尔等为吾九州正神之王侯,天下何人不在静观寡人?”
“寡人若昌,则尔等之算计,大有可为!”
“寡人若薨,则九州再无尔等立锥之地!”
“况且自寡人割地称王,以大齐国君之权柄敕封汝为东海龙君之日起,寡人与汝便已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助寡人便是助汝自身,何来请与求?”
白蛟默然无语,才发现是自己将这事儿给想简单了。
论年纪,吕柏活上九世,只怕都不及它年长!
可论脑子,它就是长了九个脑袋,都赶不上勾心斗角了一辈子的吕柏!
难怪此事它几乎未使多大力气,就轻轻松松的把事儿给做成了……
原来搁这儿等着它呢!
不过即便如此,它依然不甘心就这样被吕柏给拿捏了,沉声道:“非是本王不愿全力襄助于你,实是汉廷兵多将广、兼有战阵之勇,而诸位大王、大圣又被幽州军堵在关外,进不来九州,就凭本王麾下这三两千虾兵蟹将,纵是倾巢而出,也于大局无补!”
这是实话!
只是没说完而已。
吕柏听言心下微微一振,心知大棒已经抡到位了,是时候给甜枣了:“尔等或是太抬举那商贾小儿了!”
“嗯?”
白蛟疑惑的看着他:“愿闻其详。”
对它域外妖族而言,汉廷若是愿意与他们合作,那汉廷自然是九州大地上最优秀的合作对象,没有之一!
但汉廷三番四次斩杀它派去的使者,而今更是旗帜鲜明的摆出了要与它们域外妖族不死不休的决绝态度,那么汉廷自然就是它们进军九州最大的绊脚石,同样没有之一!
吕柏捋了捋着胡须,不紧不慢的道:“寡人不否认那商贾小儿天纵之资、世间罕有,然他汉廷区区一隅之力,当真举世无敌、傲视群雄否?”
“非也!”
“远不的论,单论去岁陈留之战,若非是那李信误打误撞兵临洛邑城下,逼得王翦不得不回援帝都,谁胜谁负、犹未可知!”
“侥幸之胜,何来举世无敌?”
“而今汉廷坐拥四州之地,兵多将广、势大财雄;九州群雄,莫不退避三舍、避其锋芒!”
“此乃群雄心服口服于那商贾小儿耶?”
“非也!”
“群雄乃是惧其百战百胜、所向披靡之淫威!”
“惧下有何?”
“怒!”
“怒何不击?”
“唯恐以卵击石,为别家所趁,只得忍气吞声,静观其变……”
“先贤言:‘月满则亏、盛极而衰’,那商贾小儿位居高处,却不修德行、四面树敌,早已是天怒人怨、举世皆敌!”
“而今,只等一个能打破他百战百胜、所向披靡之神话的人出现!”
“甚至于,都无须真正打赢他,只需拖出他,维持一個不胜不败的局面,打消群雄心中的畏惧!”
“群雄自会释放出畏惧下的关押的怒火,群起而攻!”
“皆时,无须吾等再劳心劳力,自会有人襄助吾等,击破他汉廷大军!”
“此乃破局之道!”
“亦是吾等唯一的生路!”
说到此处,他抬起头面带挑衅的望向乌黑水汽中翻滚的白蛟,轻轻的笑道:“集汝等之力,不至于连一个不胜不败的局面都无法维持罢?”
“寡人敢以项上人头作保,只要尔等能与汉廷虎狼之师拼一个不胜不败,九州群雄定然争相奉尔等为吾九州正神!”
白蛟停止了翻滚,目露思索之色的看着吕柏。
它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
可吕柏的话,它怎么听怎么觉得有道理!
是啊,九州这么多反贼,当真个个都对那汉王心服口服了吗?
怎么可能!
这些人要这么容易心服口服,他们就当不了这个反贼!
那为什么不服还不吭声?还眼睁睁的看着汉廷占着四州之地?
摆明了是怕了那汉王啊!
百战百胜、所向披靡的猛人谁不怕?
连它自个儿也怕啊!
可要说集它们所有潜入九州的同族之力,还无法与汉廷拼一个不胜不败……
它也不认这个怂啊!
但它还是觉得哪儿不太对劲儿。
“当真如此?”
它将信将疑的审视着下方的吕柏:“你莫是在巧言哄骗本王?”
吕柏听言,假意作色曰:“你我同乘一条扁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寡人哄骗于你有何好处?汝若贪生怕死、自甘苟且,大可坐以待毙,坐视那商贾小儿破城而入,取吾项上人头、毁汝庙宇,吾等九泉之下再聚首!”琇書網
白蛟一听,觉得的确是他说的这个理儿,当即笑道:“玩笑话而已,你竟当真了……事不宜迟,本王这便去广邀三山好友、四海同族,倾力与那商贾小儿决一死战!”
言罢,它卷起乌黑水汽便化作一道乌光没入殿上的白蛟玉璧之中。
这本身就只是它的一道神识,它的本地尚且藏匿在东海之中养伤。
吕柏面不改色的端起身前的水碗,浅浅抿了了一口浆水。
“呵”
一声轻蔑的淡笑声,在金碧辉煌的大堂内荡开。
……
冰天雪地、银装素裹的旷野之中。
一头平平无奇的老黄牛,拉着一架平平无奇的板车,迎着凛冽的北风,如履平地的缓缓前行。
牛车上,一身宽大儒服难掩虬扎筋肉的祥和老者,拥着一条老旧的脱毛皮褥横坐在板车上,一只手拿着一卷产自陈县的纸质书卷,一只手拿着一只毛笔,一边沉思一边埋头书写。
一人一牛,于广阔无垠的旷野之中,自得其乐、相得益彰。
忽而,一道老顽童似的嘻嘻哈哈声音,凭空响起:“早上知道了去你家的路,晚上就去打死你!”
祥和老者闻声,头也不抬的随手抡起书卷,一书砸在了正前方的空气里。
只听到“哎哟”的一声痛呼,空气中突然飞出一只如梦似幻的冰蓝色蝴蝶。
祥和老者收起书卷,抬起头无奈的看着这只冰蓝色蝴蝶:“你能不能有点长者的样子?”
冰蓝蝴蝶就像患了多动症一样,不停的围绕着祥和老者旋转:“要和你一样?我不就成了你吗?”
祥和老者面无表情的回道:“成了我,有何不好?”
冰蓝蝴蝶:“你怎知我不知我成了你不好?”
祥和老者头疼的捂住额头,语带威胁道:“你是在金陵吧?要不我现在就掉头,去找你好好论一论道?”
“别,千万别!”
冰蓝蝴蝶连忙停到老黄牛背上,头朝着板车,一双绿豆大的晶莹双眼望着祥和老者:“以前你至少能顶住五轮才动肝火的,这回咋才一轮你就动气了呢?”
祥和老者:“你说呢?”
冰蓝蝴蝶:“嘶……修改精义,影响真这么大?”
祥和老者:“那熊小子改的可是我的根本精义!”
冰蓝蝴蝶:“是好是坏?”
祥和老者:“好坏参半、祸福难料。”
冰蓝蝴蝶扇了扇翅膀,小声道:“要不,我代你去骂那熊小子一通?”
祥和老者被他的言语气笑了:“你当我这是去找那熊小子算账的?”
“就你那点心眼……”
冰蓝蝴蝶小声嘀咕道:“难说。”
祥和老者:“嗯?”
冰蓝蝴蝶连忙说道:“我是说熊小子这些歪理邪说其实也不算全错,你也知道你那些混账徒子徒孙都将你的精义歪曲成啥样了,你还在呢,你的君子六艺就只剩下礼、乐、书、数了,要再传几百年,估摸着连乐、数都得丢了,只剩下礼、书了,熊小子这些歪理邪说,正好给你这一门学说增添几分英武刚烈之气……你常说君子仗节死义,不能只是嘴上说说,总得真有死给世人看的勇气吧?”
“哦,我可不是说你哦,我说的是你那些徒子徒孙!”
祥和老者沉默了几息,忽而笑着微微点头:“其实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我准备奉他为我这一门学说第三祖。”
“娘老子!”
冰蓝蝴蝶惊得险些从牛背上掉下去:“你儒家后圣,不是早已定好是荀况那小子么?还带换人的?再说熊小子可是人皇,他能入你儒家一门?”
祥和老者眼疾手快的一把捏住冰蓝蝴蝶的翅膀,作色曰:“还说你不是想要那熊小子继承你的道统?老实交代,你都教了他多少了?”
他一边说,一边抄起书卷就是“嘭嘭”的两书拍在冰蓝蝴蝶上,打得冰蓝蝴蝶“哎哟、哎哟”的呻吟。
“你想多了,真真想多了!”
他努力申辩道:“我倒是想要那熊小子继承我的道统,但我这点东西,人根本就瞧不上,而且他的身份也的确不合适,干系太大,我担忧为他人做了嫁衣!”
祥和老者这才饶了他,轻声道:“算你还知轻重!”
顿了顿,他肃穆道:“我欲奉他为我这一门第三祖,非是欲引他入我儒家,而是欲以他为开山鼻祖,为我儒家再开一武脉!”
冰蓝蝴蝶:“这……有分别?”
祥和老者不答,反问道:“你那边如何了?”
冰蓝蝴蝶:“‘说服’得差不多了,武墨愿将精义并入你儒家门下。”
祥和老者颔首:“杂家、名家、医家等显学流派也都已‘说服’得差不多了,只待举行合流大典,便可百家归一!”
冰蓝蝴蝶迟疑了许久,还是没忍住低声问道:“你现在有预感了么?这事儿能成么?”
祥和老者沉吟了几息,轻声道:“先前只有三成把握能成,经熊小子这么一闹,生了变数……”
冰蓝蝴蝶连忙追问道:“四成?”
祥和老者摇头:“五成!”
冰蓝蝴蝶想了想,嘟囔道:“这不还是成败各一半么?”
祥和老者肃穆道:“此等逆天之事,能有一成把握便足已搏上一回!”
冰蓝蝴蝶:“好吧……说真的,你真的不是去找熊小子算账的么?你可得悠着点,他还小,可不比莪们这些老胳膊老腿儿的抗揍!”
祥和老者:“滚!”
冰蓝蝴蝶:“好嘞!”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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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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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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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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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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