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名昏死过去的士卒,看年级尚不到二十岁,眉宇间还带着些许稚气,浑身血污,左肩锁骨处一道深可见骨的半尺长伤口从肩头一直拉到了下颚处,仍在往外渗着血。
这道伤口,一看就知道是斩马刀砍的。
兴许是使刀的人手艺不到家,本该居高临下一刀割断他颈动脉的刀锋,砍歪两三寸,刀锋没能抹过他的咽喉。
也正是这两三寸之差,他才能捡回一条性命!
但即便是一只脚都已经跨入鬼门关,他依然死死攥着腰刀,旁边的袍泽弟兄撤了好几次,都能没能取下他手里的腰刀……
陈胜沉默着探出两根手指,轻轻的搭在这名年轻士卒的颈动脉上,只感觉到他的脉搏似有若无,须得静心仔细感受,才能探到一丝丝微弱的跳动。
他收回手指,蹲下身捧起这民士卒的头颅,头也不回的高声喝道:“来人,速去我帐中,将我的医药箱取来!”
“唯!”
陈七大声领命,亲自急匆匆的赶往帅帐。
陈胜一动不动的捧着这名士卒的头颅,令他保持着上身微微上扬的姿态,以免他没被敌军砍死,却被口鼻中溢出的鲜血阻塞气管窒息而死。
“来人,传军中所有空闲的军医前来!”
陈胜环伺了一圈,见战场已经打扫得七七八八,伤兵皆已归营,思虑了几息后,高喝道。
自从红衣军彻底改行新式军制,他就在着手培养专精外科的军医,但他脑海中的那些外科知识,对于当下的医道门人来说,离经叛道如歪门邪说,再加之受医用材料所限,至今收效甚微。
他实在是太忙了。
郡中几十万百姓吃喝他要愁,九州财狼虎豹打陈郡的主意他要挡,自己的武道也不能放下,得空还想陪陪大姐,望看望家里的叔伯婶娘们……
类似于建立军医系统这种“杂务”,在他的待办事务列表里,连前二十都排不进。
他也只能是想起来的顺嘴问一问、嘱咐几句。
既没有时间、也不够精力,来亲自抓这件杂务。
哪怕是知道这件事的推进速度缓慢、收效甚微,他也无可奈何。
但眼下既然已经决定亲自动手处理这名士卒的创伤,干脆就来场现场教学,教教那些抱陈守旧的疾医,什么才是一名合格的军医。
不多时。
取医药箱的陈七,与伤兵营内得闲军医,先后赶到陈胜周围。
“掌灯!”
陈胜净了手,打开陈七取来的医药箱,头也不抬的说道。
话音落下,立马就有人举着火把,将他周围照得亮堂堂的。
陈胜先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瓷瓶,从中到处了几粒黄豆大小的药丸,混进一点点水,小心给昏迷中的年轻士兵顺了下去。
“这是参丸,吊命用的,你们都是行医的行家,什么时候该上吊命的药物,你们比我更清楚。”
陈胜一边动手,一边给周围拉长了脖子张望的军医们解说。
给士卒喂下药丸之后,他再取出一小瓶梅花山庄产出的高度数蒸馏酒,给一张先用沸水煮过,再在烈日在暴晒干的干净绢布浇透了,小心翼翼的给已经卸去甲胄露出左肩的年轻士卒,清理锁骨处的伤口。
不知道是烈酒清理伤口的痛楚太过强烈,还是刚刚顺下去的几粒参丸起了效用。
昏迷中的年轻士卒竟然睁开了双眼,猛然惊坐而起,抄起腰刀就一刀劈向近在眼前的陈胜。
陈胜眼疾手快的探出两根手指,精准的夹住腰刀,放缓了语气温言道:“兄弟,放轻松些,我们已经胜了!”
年轻士卒听到他的声音,一眼就认出了陈胜,当下心头一松,整个人再一次瘫软了下去:“上将军,我不是逃兵……”
话还未说完,他就双眼一番,再次陷入了昏迷中。
陈胜拿着血淋淋的绢布默然了好几息,才回过头面无表情的看向那些军医:“这就是一次错误的示范,往后你们抢救这种处于昏迷当中、手里还持有兵刃的袍泽弟兄,必须先解除他们手里的兵刃,他们的意识还停留战场上,惊醒后往往会分不清敌我。”
一众军医点头如捣蒜:“啊对对对……”
“上将军说的极是。”
“我等往后一定多多注意。”
陈胜怀疑这些人是在嘲讽自己,但他没有证据。
他回过头,继续说道:“烈酒消毒的原理,我就不仔细给你们解释了,你们只需要记得,严格的按照这个步骤先用烈酒给创口消毒,再进行包扎就行了……如果你们能多用心留意,就会发现,经过烈酒消毒后包扎的伤口,化脓、溃烂的几率会大幅度的降低。”
“发放给你们的烈酒,别舍不得用,但也不允许私自偷喝、转卖,一经发现,一律严惩!”
说话间,他已经用浸润了烈酒的绢布,给这名年轻的士卒清理完创口。
清理完创口的伤口,再度开始往外渗血。
陈胜将浸润了烈酒的绢布敷在他的伤口上,腾出手来从医药箱里取出一段梅花山庄出产的羊肠线,拿起鱼钩般的缝合针,快速穿好线。
羊肠线的主意来自于他,给羊肠消毒的过程也是由他提交给梅花山庄的。
但炮制的过程,却是好几位陈郡顶尖的纺织手艺人一起动手剥丝、纺织而成,目前尚且无法量产,只能小范围供应,但陈胜命梅花山庄着手建立羊肠线制作工作室,相信用不了多久,羊肠线就能小规模的量产。
陈郡现在什么都缺,独独不缺劳动力……
陈胜用烈酒给自己净了手,开始用针线生疏而稳定的给年轻士卒缝合伤口。
皮开肉绽、深可见骨的半尺长伤口,在羊肠线的拉扯,慢慢的合拢。
“刀剑伤口,血肉往创口两侧的翻卷,如果不进行缝合,任其自动愈合,会加重伤口化脓、溃烂的几率,伤口愈合的时间也会大大延长。”
“用特殊的羊肠线缝合伤口,不但能极大的减低伤口化脓、溃烂的几率,还有加速伤口愈合的功效,原本需要两三个月才能养好的伤口,一个来月就能养好。”
“这种羊肠线,郡中已经在安排人手加大生产,相信过不了多久,就足够供给所有在厮杀中负伤的弟兄们使用……”
他一边专注的给年轻士卒缝合伤口,一边给学习的军医们教学。
鲜血,将他的双手也染成了血色!
宛如屠夫屠宰牲畜的残酷画面,别说是认真学习的众多军医感到头皮发麻。
就连围观的那些个刀子劈到眼巴前都不见得会眨眼的红衣军将士,都感觉到口干舌燥、手软脚软……
但就在他们恐惧的目光当中,陈胜已经将皮开肉绽的创口缝合完毕,再一次取出烈酒,给创口消毒。
蜈蚣状的缝合伤口的确很丑,但相比先前好似野兽豁着张血盆大口的伤口,已经要好看太多太多了!
再次消毒之后,陈胜取出行商陈家的特制金疮药,给年轻士卒的伤口涂抹上,重新取出干净的绢布,给他包扎。
包扎完毕后,伤口终于不再渗血。
陈胜再次伸手探了探年轻士卒的脉搏,感觉先前似有若无的脉搏,已经稍微平稳一些后,才终于长长舒出了一口气……这个过程,对他而言也不算轻松。
他站起身来,转身看着众多目瞪口呆、满头冷汗的军医们,正色道:“平心而论,你们觉得是用我这种手法处理伤口,他活下来的几率大一些。”
“还是你们那种不管伤口有多深、不管伤口有多大,不管砍伤他们的刀剑是不是前一刻才刚从粪坑里掏出来,胡乱找一块脏不拉几的抹布给他们止住血,就不再理会的手法处理,他活下来的几率更大一下?”
众多军医听言,齐齐垂下来的头颅,不敢说话。
即便是他们并不知晓陈胜每一个清创步骤的意义,如此大的差距也令他们不需要等待这名年轻士卒痊愈,就能直接知道结果。
“我知道你们想说,我给他处理创口,用了太多的药物和绢布……但那不是你们应该考虑的问题。”
“那是我应该考虑的问题!”
陈胜面无表情的一句一顿说道,浓重得令人窒息的威势笼罩着他。
这个时候,他不再是方才那个谆谆教导他们的医道先行者。
而是那个敢于举剑向朝廷宣战的一方霸主!
“缺药物、缺绢布、缺人手,你们尽管提交公文给我,我会想办法去解决。”
“我解决不了,是我的责任!”
“但如果我给你们提供充足的药品、绢布、人手,你们还令原本可以救回来的袍泽弟兄,死在你们的手上……”
“那就是你们的责任!”
“常言道医者父母心。”
“我不求你们对每一个负伤的袍泽弟兄都有父母心,我只要求你们尽职尽责的履行好你们的职责。”
“他们的战场,在战场上。”
“你们的战场,在伤病营。”
“他们拼命打胜了每一场他们能胜的战役。”
“你们也该拼命医治好每一个能治好的袍泽弟兄!”
“我话讲完,有没有没听明白的?”
他移动目光,慢慢扫过每一个军医的面颊,每扫到一人,那人便猛然一抖,慌忙将垂得更低。
“我问你们……听明白没有!”
陈胜陡然暴喝出声。
众军医猛然一惊,慌忙揖手道:“回上将军,小人明白!”xiumb.com
“很好。”
陈胜重重的点了点头,朝着地上的年轻士卒一挥手,沉声道:“送他进伤兵人,三天一换药!”
“即日起,近卫营更名铁卫营!”
“铁一样的近卫营,战至最后一人都不曾有一人退却的铁卫营!”
“他就是我铁卫营的营长!”
话音落下,周围的所有人齐齐抱拳弯腰,齐声道:“唯!”
他们看向地上那名仍旧处于昏迷之中的年轻士卒。
他们知道,从今日起,他就算是插上翅膀,青云直上了……
但他们一点儿都不嫉妒,内心之中只有敬佩。
因为这是他和他的袍泽弟兄们,拿命换回来的!
……
陈胜步入帅帐之中。
帅帐内等候已久的范增连忙起身,揖手道:“君上,情况如何?”
“我们猜中了!”
陈胜解下纯钧剑,横置于帅帐之上,转身重重的落座:“斥候回报,蒙恬军先锋出现在东北方四十里外,往商丘城而去。”
范增脸色一变,失声道:“还真如君上所言,乃是‘明枪劫营、暗度陈仓’?”
陈胜沉吟了片刻,徐徐摇头道:“准确的说,应当是作两手准备,疲兵之计若有用,就以疲兵之计击破我红衣军。”
“若疲兵之计无用,便以‘明枪劫营、暗度陈仓’之法,断我红衣军后路,将我红衣军拉到与他们同样的窘境,再行决战。”
范增豁然开朗,由衷的赞叹道:“怪不得君上这般重视这蒙恬,此人却非庸将!”
陈胜也点头:“此战确是我的疏漏,先入为主的以为蒙恬只长正攻、不善奇谋,险些阴沟里翻船。”
他的确是没想到,似蒙恬这种浓眉大眼的正面人物,竟然也会玩这种勾心斗角的花招。
范增见他眉宇间隐隐有郁结之气,还以为他是为棋差一招儿而沮丧,当下笑着宽慰道:“君上何必自我菲薄,那蒙恬手段再高明,也不还在君上所布下的棋局中徘徊么?下臣倒是有些期待,蒙恬的先锋军抵达商丘城后,见到君上留在商丘城内的三千兵时,会是何脸色!”
此战陈胜率四个团共两万兵马东进梁郡,攻下紧邻拓县的鄢县后,留下两千兵驻守鄢县,以作退路。
攻下商丘后再度留下三千兵马紧守商丘,保障粮道安全。
真正随陈胜西下迎战蒙恬军的,只有一万五千兵。
是以,蒙恬的五千先锋军抵达商丘后,面临的将是一座由三千兵马驻守的坚城。
而且只要陈胜愿意,随时可以回军商丘,与商丘内的三千兵马,前后夹击蒙恬那五千先锋军。
陈胜没有多作解释,只是淡淡的说道:“商丘城,还给蒙恬也无所谓,只要他把他下剩余的这两万七千兵马,全送给我就行了!”
范增愣了愣,转念一想,也对!
只要打掉蒙恬这支兵马,不单单商丘城是陈郡的,连整个梁郡,乃至于东北方的济阴郡,都全是陈郡的!
“君上胸有沟壑,不拘泥于一城一地之得失,论眼界,下臣不如君上远矣!”
他由衷的叹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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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有点事儿,可能没时间码字,熬了个通宵先把更新码出来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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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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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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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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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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