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变小了,还是这间工厂太大了?
林三酒仰面倒坐在一条黑色橡胶制履带上,有足足好几秒钟,她竟不知道目光该先落在哪儿才好了,茫然地在身下扫了扫。
履带上布满白色划痕,还带着机芯运转的温度,正在嗡嗡微震之中将她往前运去——除了它足有四道马路一样宽之外,和普通履带几乎没有区别。
不,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区别。
在前方平稳运行的履带上,此时零落地坐着一个又一个的人。一眼望去,她就看见了好几个熟悉的影子,都是刚才和她同行的普通人;隔着两个坐着一动不动的背影,她还看见了那个瘦子——或者说,瘦子血迹模糊的后脑勺。
原来不管死活,都来了同一个地方……
足有吊车一般大的一只银色金属夹,忽然笔直降落下来,扎进她的视野,精准地在前方履带上一夹;等它再升起来的时候,林三酒也怔怔地随它抬起了目光。
瘦子失去生命的身体,软软地被夹在金属夹中,四肢垂落着;他偷偷捡了塞进夹克里的东西,此时叮叮当当地全都掉了下来,瑞士军刀、雾球、罐头……纷纷砸在履带上,从两边滚落了下去。他刚才看得很宝贝的东西,离开他跌入了履带两旁的深渊里,却没人再注意了。
林三酒盯着瘦子的尸体被移出履带,夹子轻轻一松,尸体顿时掉进了履带一旁下方,发出了隐隐的“扑通”一声。
当履带带着她经过刚才瘦子坠落之处时,她急忙爬了几步,来到边缘处往下一扫,却只看见了下方数十米远处,有另一条正往不同方向运行的履带,瘦子却已经不见了——履带上血迹斑斑,鲜红与深黑层层交叠;在林三酒被带着越走越远时,恰好看见又一具面色青白的尸体从下方履带上被运了出来,被推往了反方向,迅速从她目光中消失了。
若是探头往下方望去,入眼的只是更多的巨型机械、管道、履带和齿轮,深不见底,简直连目光都能吞没。林三酒就像是忽然被缩小成了巴掌大的某种原材料,刚刚落进一个巨型工厂的肚腹中,即将经过一道一道的复杂工序,却不知道自己最终将要变成什么。
老太婆和这工厂,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三酒抬起了头。一条又一条同样的履带,就像交错挂满天空的丝带一样,它们冷滑银亮的长长光泽彼此相交划过,在平稳的机芯声中,有条不紊地各自前行。
等她再回头一看时,就看见了自己落下来的地方:那是一个直径少说也有二三十米的塑料圆筒,尾端开口就在半空中;从老太婆布袋里掉下来的人,好像都是掉进了这个塑料圆筒,又砸在履带上的。
……她的疑问现在像汪洋大海一般,足以给自己淹死。
“还是先把【面部毛发】拿下来吧,”意老师提醒了她一声,“这个地方很古怪,最好小心为上。奇怪了,你前面的那几个普通人就跟失了魂似的,好一会儿了也不动弹……”
有可能是那老太婆动了什么手脚。
似乎也只有她这一拨的人失了魂;如果林三酒仔细听,还能从各式机器运作的声响里,分辨出来自远方的隐约人声——只不过声音太遥远,在飘荡回响之间丢失了大部分的音质形态,唯有其中残存的一线惊恐,仍能触及人的神经。
连她都又惊又疑、不明所以,何况是平时生活安稳、连战斗都不常有的普通人?
她边想边抬起手,一触及眉毛,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她从没有在自己脸上摸到过这么多毛,活像一大团松鼠尾巴,连指尖都被吞没了。
这得是有多少毛啊?用手摸的时候,简直都摸不着眼睛在哪儿。
谷</span>林三酒几下就将右眉中那团【面部毛发】给挑摘了出来,顿时感觉体内的力量猛地往上一扑,仿佛在水面下被压抑得太久,迫不及待要冲上来吸一口气似的。
“原来拿掉一部分毛就可以恢复一部分战力啊,”意老师感叹了一声。
林三酒刚要继续伸手摘左边眉毛,一个尖锐的电子声突然高高地叫了起来,惊得她浑身一震。“进化者察觉!”急迫尖锐的声浪顿时扑满了看不见顶的工厂,还伴随着一声声的警报:“进化者察觉!A04道!A04道!”
她在心里骂了一句娘,明白了。
自己现在身处的履带,想必就是A04道吧?
手心里那团【面部毛发】还没捂热,就被林三酒急忙重新按回了眉毛里,一时紧张得连呼吸都屏住了——物品介绍中,只说了每隔八小时才能通过重新摘戴的方式,试着换一个削弱的战力比;至于部分毛发在短时间内反复摘戴后,是否仍旧维持原状,倒是一个模糊地带了。
“啊,还好还好,”
当无力感再一次散散地疏松了她的肌肉与力量时,她听见意老师松了一口气,说:“运气不错,又恢复成到削弱94%的状态了。”琇書蛧
这一回,意老师可是真心诚意的了。
特殊物品的用途中,总是有不少模糊地带的;可能因为它们都是“活”的,才会有含糊之处、有可生长的空间。林三酒坐在履带上屏息等了几秒,见警报在初次拉响后,就不再重复了,如今只剩下了回音,不由略略有点后怕:“原来我百分之六的战力……恰好是这个工厂检测不出来的水平?”
“应该是,”意老师答道,“检测范围一般不都是有误差值的吗?”
她“嗯”了一声——随即二人都静了下来。
履带仍然在平稳地以缓速前进;它将前方的人影都送入了远处一个方型金属罩内,人影一靠近,就被阴影吞没了。在警报声彻底消失之后,工厂中似乎仍没有被搅起异样,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运行,或许是因为她反应快,警报也结束得早。
“那个……说到战力……”意老师先开口了,“你也想到了吧?”
林三酒长长叹出了一口气。
这么明显的一个误区,她怎么会直到现在才想到?
林三酒一直觉得,当她遇见危机时,只需要用手一抹,【扁平世界】就能把【面部毛发】收起来;刚才她是因为不着急,才用手摘下了【面部毛发】的——只是如今仔细一想,她登时意识到,将自己脸上的【面部毛发】卡片化恐怕行不通。
【扁平世界】不也是战力的一部分吗?
是它的一部分,就意味着也被削弱百分之九十四了吧?
百分之六的速度她还能理解;真正的问题是,面对百分之六的【扁平世界】、百分之六的【画风突变版一声叮】、百分之六的空气漩涡时……她又该怎么办?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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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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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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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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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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