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边今天似乎信号不太好?我说,”电话里的男声清清楚楚,“这一次的入围角逐,你十拿九稳……因为托尼根本没有出演那一部电影。”
只剩半杯的贝利尼,被轻轻一声嗑在吧台台面上,倒影在流光里立住了。
转椅无声地滑了半个圈,带着清久留正面向了那一面高达六米、占了一整面墙的巨大落地窗。
窗外昏蒙蒙的雨雾,还在丝丝缕缕地降落人间,淡漠了庭院与林木的轮廓。一整面玻璃形状的浅灰色天光,也像雨雾一样漫进了客厅里,照得正在通话中的手机屏幕上一片反光。
“你是说,他没有出演他自己主演的电影。”清久留尽量平静地复述道。
现在才上午十一点,他几个瓶里的酒就已经悄悄下降了一小半。但是他不确定此时说醉话的人究竟是自己,还是他的经纪人。
“是,很不可思议吧?这完全是一个骗局。”经纪人有点激动起来,“骗得越大,别人就越不敢怀疑,他连片场也没去!你看着吧,这次的奖杯肯定是你的。”
清久留抬起手,按了一下太阳穴。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赤|裸的上半身和松垮垮的灰睡裤上,思绪好像在脑海里游泳。
明明常年泡在酒精里,卡路里却好像对他格外慈悲;他的身体依旧紧实有力,瘦削修长——他就是有点怀疑自己的听力受损了。
“他的电影上映了。”清久留喃喃地说,“我看过。他就是主演。”
“那都是假象,”经纪人带着发烧似的热情,说:“他们找了一个长得像托尼的人演的!”
“……你也开始早上喝酒了?”
“不,他们这样做是有道理的。首先你想想,请托尼与请一个替身的成本,要差多少?”
清久留盯着反光的手机屏幕,一时怀疑自己是不是正走在一个酒后昏睡的梦里。那部电影里的人不是托尼思莱德本人——这个说法简直叫他想笑;他甚至还想了想,自己今天确实没有在录节目。
但是他的经纪人,几乎是带着一种狂热,给他解释了整整十五分钟为什么那部大制作电影将主演换成了一个替身,剧组有什么目的,托尼思莱德本人又是如何卷入这一场骗局的……如果不是清久留打断了他,经纪人看样子还可以继续说一个小时。
“咨询师来了,”清久留用一种实事求是的语气说,“我过后打给你。”
“没问题,我发几个链接给你,”经纪人说,“有粉丝探班时泄露的视频,有分析文章,证据链,还有以前的几个类似事件。这种骗局很可能与国外间谍有关系——”
清久留按下了挂断。
柔和暗哑的门铃声又一次在雨雾似的天光里浮动起来,在常年设定成64°F的寒凉房间里,沉向了木地板,消失在厚厚的地毯里。
他从沙发旁的地板上,捡起了一件皱巴巴的套头毛衣,一边走一边穿;等他打开门的时候,这位最年轻的影帝勉强算是体面了——至少接待女性访客而不算失礼了。
对清久留而言,咨询师像流水一样来来往往,是谁、对他说了什么,都并不重要,也几乎没有区别。你看,世界上的人类带着各种各样的形状降生,他恰好是一弯残月。他想象不出自己积极、健康地生活得是什么样;他天生就缺了那一块。
但清久留依然从没断过咨询师。
他喜欢与咨询师——不管是谁——独处一室的时刻。他听着自己的声音在喃喃地说话,当咨询师望着他的时候,他也在从一个很遥远的地方,安静地观察着咨询师的神色。
这是他与另一个人类最近最亲密,最远最疏离的时候。
他在这一个咨询师身上稳定下来,一连维持了几年,也不是因为效果;他只是有点喜欢对方的姓,虽然像糖水一样俗气,圆润讨喜,虚浅薄弱。
咨询师与他在一贯的位置上坐好了,隔着几步远。拉芙已经对空气里浓浓的酒气,练出了一种闻而不觉的本事。
“今天和谁联系过了吗?”她像长姐一样,态度温柔地问道。
在心理咨询这一天,开始咨询之前,清久留需要挑出身边一个相对重要的人,与对方专注地交谈一会儿——这是他的“家庭作业”。
要不是因为作业,他也不会一大早就听了满耳朵的疯话。
“……只要用一用脑子和逻辑,就知道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他懒洋洋地倚在沙发上,拿起那半杯贝利尼,大摇大摆地啜了一口——他硬说这是桃子汁,拉芙也就假装它是了。
放下杯子,他捏起食指与大拇指,在唇边作势一吸,一个谁都明白的暗示。
“那家伙,恐怕现在飞得比帝国大厦还高吧?等他降下来,大概要羞耻死了。”
说来也巧,正好在这个时候,茶几上手机接连响了五六声短信提示音,全都是经纪人发来的。
“你看看,”咨询师鼓励道,“我很好奇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这不像是你该说出来的话,”清久留几乎笑了一声,拾起手机,漫不经心地划过了那几条短信。
出乎意料的是,经纪人那一番话并不是他多疑而胡思乱想出来的;网上居然还真流传着不知多少视频、讨论串、解说……他盯着手机,一时还真有点没想到。
原本清清楚楚、无可辩驳的一件事,却在一个又一个视频、文字和数据里,开始变得模棱两可了,越来越多的回帖和讨论,好像都在敲打着它,渐渐将它扭成了另一个形状。xiumb.com
将手机丢回去之后,清久留将鸡尾酒一口气饮尽了,重新倒回在沙发上。
“你看起来有点不快。”拉芙观察着他说。
“没有。”
“想想我每小时收你多少钱,”拉芙半开玩笑地说,“别给我省事啊。”
清久留吐了一口长气。他是很适合酒精的那一类人;他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双眼湿润清亮,身体轻盈暖热,思绪化开了,随时可以从喉咙里以声音的形式流出来。
“你相信了吗?”拉芙仍旧温柔地问道。
清久留从鼻子里嗤笑了一声。
“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他的表演能力,”他觉得自己需要解释这一件事本身,就已经足够荒谬了。“我现在的感觉……就像是被人逼着看了一场九流的,连故事都编不圆的话剧。”
他皱起眉头。“就好像我的审美被侮辱了,不——被污染了。”
“被污染的意思是?”拉芙微微倾过身。
清久留一时没有说话。
“害怕自己也变成……相信这个结论的人之一,是吗?”
“不,”他微微一摆手,“那是不可能的。”
拉芙重新坐直了。“我对你们的行业不了解……当你准备好的时候,我们再仔细说说不妨。”
“这不是了不了解的问题,这是最基础的逻辑问题。”清久留难以解释为什么自己有点烦躁。
“不管真相如何,这对你来说不是最好的吗?”拉芙今天想说的话似乎特别多,又十分稳重地说,“托尼思莱德是你这一次最大的对手,有了这样的流言,他击败你的可能性就小了……”
清久留看了她一眼。
“当然,你不会为这样的事而窃喜。”拉芙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的功利心很淡,因为你对自己看得很轻,很不在乎。”
清久留在想,吧台后那一瓶金酒还剩下多少。
客厅里沉默了一会儿,拉芙忽然问道:“你上一次离开家门,或近距离接触人,是什么时候的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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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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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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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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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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