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甜突然打住话头,后半句变成了一声疲倦的叹息。这都是她第四次重复这句话了,还不算鸭绒在一旁的点头佐证,就是一点儿效果也没有。
鸭绒也十分泄气,摆了摆手。“爱信不信吧,反正林三酒说,也不影响你们的人生……”
此时刚刚从副本中脱身的众人,好不容易被林三酒的意识力网给拉上了岸边,全瘫在窄窄长长的河岸上,大口大口地喘粗气。绝大多数人连究竟发生了什么都没反应过来——海娜甚至以为副本坏了。
“他们还有5%恢复的可能性,”林三酒赶紧小声冲鸭绒说,“别放弃,你们继续啊!”
在把大家拉上河岸以后,她趁信服者们没注意,给唯二两个最清楚事态发展的人布置了这个任务:将副本中的来龙去脉告知众人——或许信服者们会因为“重置”了真相而恢复过来。
她自己其实也不是没尝试过。既然七人是她的信服者,那么当她告诉他们,他们已经变成信服者的时候,他们不应该深信不疑才对吗?
结果林三酒也没想到,她才刚对万伏特透露了点儿意思,对方的面色就唰地一下白了。一切神情都从他脸上被洗走了,嘴唇扭成弯曲的形状,仿佛脑海中有什么被击碎了似的——林三酒心中一紧,后知后觉地想到了另一个可能性。
要是上帝告诉一个最虔诚的信徒“上帝并不存在”,这种信仰体系本身的冲突与内噬,肯定会对人的精神状态造成影响吧?更安全的办法,是不是由别人来说服更好?
“这可太难了……”湿鸭绒将脸埋在手里,装成一个死鸭绒。
姜甜想了半天,好像觉得自己竟不能把一点浅而易见的道理给讲进别人头脑里,是一个让人受不了的事情,再次不甘心地对众人说:“让我仔细讲一遍这个过程,你们听好了。”
在副本内的时候,林三酒就把一切都告诉过她们了。
“副本前半部分,以及管南文亚干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重点在于我们开始第二轮场景转换的时候……”姜甜的模样活像一个恨铁不成钢的老师,拍了拍手掌,说:“林三酒的主场是酒店,Media是报纸。她在酒店里带头搜寻可燃物的时候,就顺手把报纸都塞进她袋子里了……这是为下一步做的准备,也是对Media的保护,因为这样一来,其他人就不会碰巧拿到她的Media烧掉了。”
林三酒点了点头。
“很多人可能都有一个误区,Media必须要在自己的主场里传递出去,这就错了。”姜甜解释道,“Media可以被带离主场,或者说,只有被带离主场的Media,才真正有机会被人拿起来。为什么?你想想啊,你在每个场景里都放一两个Media,别人一看数量这么少,不就失去防范了吗?”
万伏特恍然大悟地“噢”了一声。
“林三酒正是用了这个办法。她要求我们搜集可燃物,都是为了第三个场景作准备。我们身处黑暗中时,会更容易配合她的要求,更加积极地去找生火材料……”
“可是,”鼠脸立刻问道:“她是怎么让报纸进入我们手里的呢?”
“你们记不记得,在进入黑暗之后,林三酒磨磨蹭蹭了好一会儿才生起火来?”姜甜说话时一点也不客气,“在那段时间,她其实把几份Media放在了办公桌上,又穿过房间,在晨医生尸体旁边的袋子里塞进了一份报纸。”
鸭绒点头附和道:“如果文亚当时用晨医生的记录对照袋子里的东西,就会发现袋子里的印刷品只有书和杂志,而不是书报杂志。是我有意误导他的。”
说到这儿,年轻姑娘冲林三酒感叹了一声:“看不出,你的脑子转得这么快……唔,我的意思是,你真聪明……都能看破是谁在制造叙事。”
林三酒苦笑了一声。“不是我聪明,”她解释道,“和十二界的普通人比,只是因为我看了太多想要用叙事影响他人的事例。”
“不不不,不对。”罗阿卜执拗地摇头说,“在黑暗中时,她说了一句‘我在这儿’,大家才循声过去,找到盆子把纸都扔了进去……按你们说法,她当时根本不可能站在盆子边上。”
林三酒挠了挠鼻子。
鸭绒一指万伏特,说:“你们忘了他了!他不是在海滩上拿了一部录音机做记录吗?发现晨医生刚死的时候,大家不是很害怕,都把记录给扔了吗?录音机一离他手,林三酒就把它悄悄拿走了。录音与人声毕竟有区别,所以放了短短一句录音之后,就是我在引导大家往盆子里扔纸了。”
老实说,当时拿走录音机,不是为了副本——林三酒是有点急智,却也不至于能够走一步想十步。
“我有个物品,正好需要录音机一起发挥作用,我心想多拿个后备的也不错……”她才开了个头,在察觉众人又一次神色有异的时候,马上住了嘴。
“她利用管南与文亚的叙事,逼迫他们拿上了报纸。”姜甜继续说,“管南坚持说有杀手在暗中伺机而动,那她就不可能一点生火的东西也不拿;在文亚的叙事里,‘纸’不可能是晨医生以外任何一个人的Media,他自然也没有理由不拿。总之,林三酒在时机合适时,才突然对我们揭露了事实和身份——顺便也传递出了她的Message。”
“什么时候传递了?我怎么没听见?”文亚冷笑着问道。
鸭绒揉了揉太阳穴的时候,姜甜以极大耐心,慢慢说道:“她那一句‘会咬人的狗不叫’……你忘了?为了给她的Message打基础,在你们心里种一个印象,鸭绒之前也说过大意相似的话。”
“我早就怀疑她是进化者了,”鸭绒忍不住几分得意,插了一句话:“她连自己的投影都没认出来……所以我早早和她合作啦。”
信服者们都朝她转过了一张茫然的脸。管南皱眉想了想,说:“不,那是我自己当时产生的想法,不是从她嘴里听见的。”
“我当时也正好和你想到了一块儿去。”文亚赞同道。
林三酒没有想到,“重置”真相竟然会遭到这么大的阻力——她与两个女孩互看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见了无奈。
“我想了一下……如果我此刻是一个信念的源头,”就好像信服者们听不见一样,她斟酌着说,“那么当我处于他们身边的时候,他们的信服状态应该是最强的。就像是在强光源旁边,反而看不清东西了一样。”m.χIùmЬ.CǒM
鼠脸从鼻子里嗤了一声;罗阿卜摇着头,好像在说她错了。没人对自己产生一丝怀疑。
“你们都是同一个地方的人。你们若是顺利回到繁甲城了,我希望你们到时能够多跟他们解释解释,或许那时他们就能渐渐恢复了。”林三酒看着两个女孩说,“有把握出去之前,你们尽量留在这条河岸上。”
鸭绒刚要点头,忽然一怔。
“你要走?”
林三酒站起身。她早在副本内就将灰袍子换掉了;此时T恤和野战裤都被水浸透了,湿漉漉、沉甸甸地压在身上。她望着不远处奔腾的河水,低声说:“我也该迈出下一步,看看工厂究竟打算拿普通人干什么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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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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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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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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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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