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凌晨已经快要过去了,被喧闹惊醒的人们早纷纷从城道两侧爬了起来,有人点了灯,有人拉开了窗帘。长走道里的光仍旧昏暗陈旧,带着灰土尘气,却足够让前前后后的人都看清楚那一个正在变异的中年女人。
她绝不是进化了,任何进化者扫一眼就能意识到。
进化时的标准反应,比如昏迷、颤抖、无法自控等等症状,她连一个也没有。她甚至好像都没意识到自己的手臂突然长得不合理了,还在和邻居说话:“后来我一想,还是不行,我就又去找她……”
中年女人顿了顿,仿佛被城道中突如其来的死寂给击中了。“怎么了?”她一怔,看看前方邻居、林三酒一行人,“你们怎么了都?”
说着,她也许是还想回头看看身后为什么也没有动静了,于是一转头,头颅顺滑地在脖子上转了一百八十度,覆盖着头发的后脑勺取代了面孔,停留在胸膛上。“你们都看着我干什么?”
林三酒听见八头德喉咙里发出了“咕噜”一声,好像在找话要说。这一丁点突然响起的声音,登时像血味吸引了野兽一样,叫那中年女人的后脑勺微微一动——下一秒,林三酒一把拽住八头德的肩膀,将他使劲往后一翻,把他掀在了地上。
中年女人的脑袋浮在刚才八头德站立之处,眼珠盯着地板上的男人,转向林三酒,再次盯着地板上的八头德。
她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分惶恐不解之色。“我怎么了?我一想,就立刻过来了,好快,我……”
她想起来了,慢慢转头往后看。
她的脖子长长地跨过了一间陶器坊,两只挂满布料衣物的长架子,一对姐弟的家,墙上挂着滑板的屋子……青筋在皮肤下一鼓一鼓。
“变异了!”不知是谁的声音,不知是否属于进化者,高高地在城道间炸响了。这一声喊,像是把所有人都惊得回过了神;林三酒心念一转,叫出湖底大鱼身上拔下的黑色鳞片——它被打开了一个圆口,正好可以将手伸进去握住——当她正要冲向那中年女人半空中的脖子时,却猛地被人拽住了。
不用看都知道是谁。
“你等一下,”八头德惶急地叫道:“见了血,意义就不一样了,我们先把她抓住……”
这个人难道已经一叶障目、钻进牛角尖里了?林三酒刚要张嘴说话时,那中年女人好像突然醒悟过来,脖子急急地往后撤;但她身体拉长的部分似乎就缩不回去了,就像叼着人头的长蛇,在空中不受控制地摇摆乱舞。
“等、等一下……”
别的进化者可没有八头德的顾忌。在他正要冲城道里众人喊话的时候,不知是谁放出来的一道寒光,已经直直地切向了那一条仍然抵在墙上的手臂——“别动手!”八头德的吼声,迟了一步才响起来。
那条手臂在寒光下一切既断,小半截带着手掌的小臂飞上了天空,大半条胳膊落向了地面。
在那数十分之一秒的时间里,林三酒下意识地等待着从断臂里喷溅出大量鲜血;即使不是鲜血,那么也会是堕落种的黏液。
紧接着,从断臂里喷溅出了大量的手臂。
就像一大片激射出去的液体一样,那一大团手臂霎时就吞没了半空。密密麻麻的手臂像无数挤在一起的海葵,在寂静无声之中,涌向了刚才还在梳头的那一个进化者。
那男人战力水平不高,此刻才刚刚从地上跳起来,跑出去的几步距离正好被惊人巨量的手臂给覆盖住了——他往地下一跌,无数手臂顿时在无声欢呼中,在他身上拉开了一大片乌云;他还没来得及发出惊叫,就骤然从半空里响起了像雨点打在金属板上一样的激烈“哒哒”响声。xiumb.com
他愣愣抬头看了一眼。
那块足有林三酒半人高的黑色鳞片,在半空中被手臂打得摇摇摆摆、上下晃荡;它正好挡在进化者身前,承受住了无数手臂的一击。林三酒只是及时用意识力将鳞片投了出去,因此无法像肌肉一样精准用力,但也总算是救了梳头男人的一命。
“快过来!”她朝那男人喊了一声,又抬头对远处城道喝道:“谁也不要切她——”
林三酒的话还没说完,就卡在了嗓子里。
在她刚才一心要救人,无暇旁骛的短短片刻里,那中年女人的头颅已经掉在地上了。半截失去主意的脖子,此时正从胸腔里摇来晃去,仿佛在考虑该怎么办。
它的决定下得显然很快,因为已经有不知多少细小的新脖子,正从断口里急速涌出来;在每一条细小的新脖子末端,都是一个小了不知几号的新人头,每一个都长着地上中年女人的脸。
它们都很疑惑;它们一齐张开嘴,皱起眉头,嗡嗡震震的合音回荡在城道里。
“别说,虽然有点怪,但这感觉还挺好的。”
“这……这……”梳头男人此时已经跌跌撞撞跑来林三酒身边了,在半路上差点被一群人头扫到,此时惊得面无人色:“这该怎么杀了她……”
“不能杀,”八头德居然到这个时候,仍然在试图大事化小,立即对林三酒说:“她说不定是被人害了才变成这样,拜托,帮我把她制伏——”
“她已经比堕落种还堕落种了,”林三酒忍不住说道。“再说,我还不知道怎么将她制伏……”
“弱点是她的躯干!不能切,要直接炸碎!”
当远处城道里响起不知是哪个进化者的高呼声时,中年女人此时正孤零零站在几米长的空间内,大量手在城道另一头,大量头在伸向八头德的路上,仍然像人一样正常的躯干、双腿,还好端端地立着。
“我说了,别动手!”林三酒的一声怒喝,却比远处那进化者慢了一步。
一颗似乎是小型爆破炸弹的东西,在尖锐呼啸声里,急速扎入了中年女人的躯干里。它毫无抵抗力似的应声而碎,就像任何一个守规矩的人体一样;在尘土、浓烟,和尖叫声中,无数新躯干在空中密密麻麻地爆开了。
那中年女人胸膛里涌出了许多中年女人的躯干;大腿上又涌出了许多中年女人的躯干,她就像道德经里那句“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一样,已经变得太多了,多得城道里已经挤不下了。
就像洪水一样,无数中年女人的身体朝城道两头汹涌漫涌而来,呼啸席卷了许多来不及动作的人;就连林三酒也不再敢迎其锋芒,她一把抓住了八头德,拽着他转身就跑。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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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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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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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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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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