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她正坐在一家水果摊前面的小凳子上,看着这个空间的操控者用一只旧电壶煮茶。
……事态的转变,好像仅仅是从林三酒几分钟前一句话开始的。
“你也被困在这个空间里了吗?”听见那男人的回应之后,她当时立刻下意识地说:“别担心,我一定能找到办法出去,我闯过的困境不知道有多少了,我到时带你一起走。”
发传单的店员闻言沉默了一会儿。
当那男人不使用这些“活动人形”说话的时候,他们就会按照原本轨迹,继续进行他们的日常活动——那个店员抬步朝一个女孩走过去,手中的宣传单在递出一半的时候,忽然顿在了半空里。
不光是他,整个城市街道都凝固了;刚才还沸沸扬扬、与灰霾一起笼在头上的都市噪音,霎时落成了一片寂静。
林三酒已经是第二次看见这副场面了。当她看见马路对面有一辆车忽然被打开了门,从车顶上露出一张脸的时候,她对这一幕并不吃惊,却对那男人决定露头而感到意外:她好像也没说什么特别有说服力的话啊?
二人隔着一条马路,大眼瞪小眼地看了一会儿彼此。林三酒不敢轻举妄动,怕又把对方给吓跑了——那男人就像一只野兔子,而满地都是他的兔子洞。
“……我不是被困在这儿的。”他把脸搭在汽车顶上,看着软趴趴的,叹了口气。
林三酒一愣。
“那……那是怎么回事?”她小心地问道,“你想走吗?如果你想走,也可以跟我们一起——”
那男人摆了摆手,打断了她。“不是……说来话可长了。”
他上下打量了林三酒几眼,问道:“你真的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林三酒点了点头。
“嗯,我看你后来说的话,好像也的确是这样。”他又叹了口气,从汽车后转了出来。他仍旧趿拉着拖鞋,步伐拖泥带水,走到马路中央四下看了看,指着一个方向说:“在这儿说话不方便。我不喜欢把一切活动轨迹都暂停,这个城市正常运行的时候,我心里头都舒服。你要是愿意谈,咱们可以去我的店里谈。”
所谓的“店”,实际上是坐落在Exodus下方一条小巷里的水果摊。
当林三酒按照他的示意,在一张小板凳上颇为逼仄地坐下来时,她甚至还有点反应不过来:不久前,这个男人不是还警惕提防着她、不敢露面吗?怎么这一会儿的工夫,他都把电茶壶插上了,连杯子——茶杯仔细看还有点脏——都准备好了。
“我叫林三酒,”她的胳膊越过一大片各种水果,朝拖鞋男人伸出了手。
对方看了看她的手,没有要接过去握的意思,只是一边继续用杂志给自己扇风,一边说:“不用搞得这么正式嘛……你叫我阿全就行。你这个名字,好像有点耳熟,我不知道在哪听过。”
……怎么连称呼都像是标准的闲汉。
林三酒不尴不尬地收回了手,在脸上挠了一下。“你不是被困在这里很多年了么,在哪听说过的?”Χiυmъ.cοΜ
“我说了,我不是被困在这里的。”阿全看了一眼电茶壶,说:“我接触到的讯息量很大的,哪里连人名都记得那么清楚。说不定这里有回忆录属于你认识的人呢。”
林三酒立刻直起了身子,问:“回忆录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可不可以把我的朋友从回忆录里带回来?”
阿全露出了一个微笑,说:“你先吃几颗樱桃。”
这又是要干嘛?
即使双方之间的态势缓和了,林三酒自然也不会随便吃一个陌生人的东西。阿全似乎看出了她的顾虑,闭上眼睛伸手一抓,捞起了一只梨子,张嘴就咬了一口;那一声清脆又饱含汁水,听了就让人忍不住要咽一下喉咙。
“你看,没事的。”阿全嘴里含着梨子,口齿却仍旧十分清楚。他将自己咬过的梨子递了过来,说:“你不是想知道回忆录是怎么回事吗?吃吃看就知道了。”
双方好像都是在试探彼此——如果没有一个互信的基础,他可能不会把礼包和余渊带回来吧?
林三酒犹豫了一下,终于接过凉凉的、沉甸甸的梨子,在缺口上咬了一口。
她心中设想过许多情况,梨子极味美、梨子没有味道、梨子有毒、这一口梨会触发陷阱……但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上下牙居然重重一磕,仿佛咬进了一团空气里。
在牙齿磕上的同时,她的耳朵里听见了又一声清亮的、湿润的脆响。
还不等她抬头,清甜的凉梨汁却忽然顺着舌尖一路浸润了喉咙,梨肉在颊齿间翻滚,被牙齿挤压时的触感,以及释放出的更多梨汁……她愣在原地,清清楚楚自己完全没有在咀嚼——因为她嘴里是空的。
“很好吃吧?”阿全似乎对她的表情十分满意,说:“这是我记忆中最好吃的一种梨,吃起来的口感,简直就像是冰淇淋一样。”
林三酒愣愣地看着手中的梨,又看了看他。
“这也是我最喜欢的樱桃品种,你不试试很可惜。”阿全好像展示家珍一般,在水果摊上指指点点地说:“看见这个了吗?我只吃过一次这种刺莓浆果,因为我以前住的地方不产这个。”
林三酒的目光扫过了琳琅满目的鲜润水果,慢慢问道:“这些……都是你的记忆形成的?”
阿全点了点头。“它们的模样、口感、触感、味道……全都是我靠记忆中的印象一点点打磨出来的。你在这里所接触到的一切,比如说你身下的木凳,你看见的电茶壶,都是我的记忆。我将我一生中最好的回忆提取出来,就有了这一片都市——它就是回忆录。
“你经历过的回忆录,想必你也发现了,都属于不同的主人。有的人记性一般,回忆录也模糊粗糙一些;有的人记性好,经历起来清清楚楚。”阿全看着林三酒的神情,笑着说:“他们留下了回忆,人没有留在其中,所以回忆录一次成型,精细程度各有区别。我不一样,我一直在这里待着,生活在我最好的、最愿意回想起来的记忆中……我有无尽的时间,去精雕细琢我记忆里的每一个细节。”
怪不得……怪不得这个都市的景象,可以那么清楚锐利、细节丰富。只不过,如此规模的一个都市,竟然能连最细微之处都被雕琢过——这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男人,究竟在这里生存了多久?
林三酒探过身子,放下了手中的梨。阿全只是看了它一眼,它就又恢复成了没有被动过的模样。
她紧紧盯着对面男人的脸,那的确是一张与正常活人无异的脸——皮肤的纹理、泛青的胡茬、凌乱贴在额头上的头发。
“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你问。”
“你刚才说,你提取出了自己的记忆,制造出了这一个回忆录。那么其他人呢,他们的回忆录,是不是也是你造出来的?”
阿全一摊手、点点头,那神情就好像在说“当然了”。
“我下一个问题可能会有点无礼,别介意。”林三酒苦笑了一下,说:“你……你还是人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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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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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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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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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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