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本是一个灰暗、瑟缩、沉默的人。但坐在屏幕光芒笼罩之间的时候,她看起来就好像是体内的什么东西也被点亮了一样——或者说,平时她更像是丢了魂,现在她的魂随着屏幕光芒一起被照了回来。
隔着一个圆厅和许多条走廊,那团嘈杂、尖叫、怒吼、嚎哭形成的混乱,已经像是暴雨夜里睡梦朦胧时的一点余音,影影绰绰地听不真切了;正因为有了远方偶尔一点波澜的衬托,更显得这个房间里寂静如死。
林三酒轻轻推开了门,门轴发出了“吱呀”一声响。余渊安安静静地跟在她身后,也进了屋。
那个坐在一圈屏幕中间的女人,闻声登时惊了一跳,急急扭过头,与她的目光撞上了。就像她的魂又面临着失去的风险一样,她的脸色灰了一灰;二人目光绞在一起,几秒钟也没有人先出声。
走近几块屏幕背后时,林三酒张眼一望,发现对方头是转过来的,手却仍旧搭在打字键盘上,好像她面对的是一个不识时宜的客户,只要自己一走,她就会马上重新投入到工作当中去。
屏幕上,尽是一个个正在进行中的游戏场景;参与者们神色凄惶迷惑,身处背景有山林乡镇,各自不同。声音都被关掉了,男男女女们在屏幕上无声地呼喊着,奔跑着,在一片沉默中滚跌在地上,在万籁俱寂里失去性命。
“你……你在干什么?”林三酒低声问道。她看不出这一个衣着严实的女人到底身上穿没穿防护性文字——她只觉小腹里一阵阵地发寒,连脚步都没有什么劲儿了。
“写游戏,”那个女人以更加细微的声音答道,不知道带着什么地方的口音,很浓重。
她看上去四十多岁,尽管已经变成了进化者,也掩盖不了她过去日子里的风霜拮据;她脸色灰暗发沉,眼睛早被磨得失去了光,好像两个死鱼眼珠,杂乱粗糙的头发里还夹着一缕一缕的白头发。
“为什么?”林三酒愣了半晌,才将这个第一个冲上心头的问题脱口而出了。
这个女人似乎已经生不出足够强烈的情绪,能打动她脸上木头一般的厚外壳了。她麻木地说:“这是我的工作哇。”
林三酒瞠目结舌地看着她,有一会儿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对方好像是害怕她的,却也不大明显;好像想要早点回头继续“工作”,又有点无动于衷——一具空壳子似的人,为什么这么执着于编写游戏?
“这是我的工作哇,”女人又重复了一遍。
“你是搞不清状况么?”她看起来头脑不大灵光,林三酒很难不考虑到这个可能性。“你不知道屏幕上那些陷入你游戏里的进化者,都是真正的人吗?都是活生生的人命,你不知道吗?”
女人木木地看着她,“啊”地应了一声,表示知道。那样子,就好像她问的是,“红豆是红色的,你不知道吗?”琇書蛧
享受于编写游戏的人也不是没有,舟仙就是一个;但至少在自己的性命安全受到威胁的关头,其他人都表现得很正常,都知道要先自保要紧——谁也没有在这种关头,抓紧时间,偷偷溜回来继续完成游戏的。
“那你——”林三酒完全没有话问了。她与对方看起来好像是语言相通的,但其实不通;她觉得自己恐怕能更好地理解一只鹦鹉,而不是这个女人。
“这是我的工作哇,”对方低声说。“别的我不管,规定就是这样子规定的。”
顿了一会儿,她的思维好像才慢慢给她转出了下一句话。“我不想丢了这个工作,蛮好的。”
林三酒能感觉到,自己的皮肤上炸开了一片鸡皮疙瘩。
“你叫我走我也不要走的,”那女人继续说道,“我的游戏还没写完。”
林三酒扬手拨开了身前几块屏幕,给自己开了一条道。她才一有动作,那女人顿时慌慌张张地从地上爬起来,望着她往后退,撞上了身后屏幕也没停,迅速钻进了墙角里去。
没去管那女人如何,林三酒先弯下腰,目光落在唯一一个写着文字的白色屏幕上。
……很简单的游戏,没有复杂冗余的规则,没有条条框框的约束,几乎称不上一个游戏。
这个女人看起来不太聪明,她编写的游戏果然也不需要动脑:凡是掉进这个游戏的人,都会得到一把锐利至极的长剪刀。一切防护、道具、能力、体力全部都暂时失效,无论男女老少都只有同样的体力;在游戏持续运行的三十个日日夜夜里,他们要用长剪刀去剪其他人的身体皮肤,剪开一道就得一点分数,不能吃饭喝水、不能休息睡觉——因为足有十多个人,都挤在不到一百平米的房间里,每个人都在全天候24小时地觑觎着剪开他人的机会。
当林三酒慢慢直起身的时候,她轻声问道:“……这是你用模版写的吗?”
“嗯。”那女人答话时,她发现对方已经挪到了另一个墙角里去了。
“把你的模版给我看看。”
这句话好像落在了聋子的耳朵上,没激起她脸上一丝反应。林三酒又叫了几次,那女人展示出了同样一种虫豸式的沉默,只垂头站在那里,一声不出。
“余渊,”林三酒已经不愿意在她身上多浪费一个字了,转头吩咐道:“你帮我把这里的游戏模版找出来——我想看看。”
余渊走进一圈屏幕之间,也在文档前弯下了腰。他对于异类系统,也很快就掌握了操作上的一个大概,没过一会儿,就给林三酒拉出了一个又一个像是PPT似的文件,说道:“你看,第六号,应该就是她用的模版了。”
林三酒从那个木讷女人身上收回目光,落在了屏幕上。
这个模版真是再简单也没有了。
“将2-无上限人数聚集在一个有限空间中,”那个PPT一样的页面上,是这么写的,只有一句话:“让他们都争取去做一件得分的事情,三十天后分数达到___分以上者,可以自|由离开。”
二人对着文档,沉默了好一会儿。林三酒感觉自己的胃里忽然一下又沉又腻,搅动着叫人感觉恶心;接下来,她又看了几个其他的模版——都很简单,简单得能称得上无聊。
她一共看了三四个,甚至还没花上五分钟。
林三酒垂下眼睛,叹了一口气,对余渊低声说:“我本来确实是想放他们一条生路的。”
别看那女人头脑不灵光,到了性命关头时,却立刻反应过来了。这话一出,还不等林三酒转过身,她已经一声不吭地直直扑向了门口——她还不够敏捷安静,脚步声逃不过林三酒的耳朵;在后者一转身的时候,正好看见她慌里慌张地撞出门去,背影在门外一闪而过。
林三酒没有着急。
以她的速度,她足可以让那女人先跑一会儿;再说她现在就就像是刚刚大吐了一场的人,总是有点发虚没劲——不是真正身体上的,像是从更深的地方,一阵阵泛起来的恶心无力。
她缓缓推开门,走进外头走廊里,仿佛散步一样。
那女人在前头气喘吁吁地奔逃,扑撞,却想不起来要发声求救,或许也是因为她知道没有人会来救她;这副安安静静的逃命景象,倒是有点像她屏幕上的那些进化者了。
林三酒只是像阴魂似的,慢慢地跟在后面,看起来脚步又轻又缓;但不管前头那个女人如何又转弯、又逃窜,就是甩脱不掉她——二人一前一后,形成了一场古怪又安静的狩猎。
在那女人扑进了“吸管”所在的小厅里时,一个人影腾地跳了起来。此时这个门厅里再没有其他人了,好像早就全跑光了——但是很显然,没有人选择离开这个地下空间。
在那透明管道里,被上下两块板子相撞而死的尸体仍留在原地,血肉模糊地漂浮在管道中间,大片鲜血正顺着管壁缓缓地往下流。
战栗之君一瞧见跟着那女人一起出现的林三酒,脸色顿时就变了。
“我来收拾她,”他眼睛也没朝那女人转一转,只呼喝道:“老子不信了,她不可能用防护性文字把我勒死的!这种事情,我可从没有听说过!”
若是他又重新穿上了防护性文字,那确实是很麻烦的。林三酒望了他一眼,一时间难以确定他到底有没有穿上防护文字;但是她现在实在也懒得去管了。
随着战栗之君往面前一拦,那从头到尾连一声也没吭过的女人,忽然有了动力似的,转头就冲向了其他游戏创造者房间所在的方向,再也没看过身后的战栗之君一眼。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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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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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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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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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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