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气压阀门嗤地一声打开,一列包裹在防护服里的人鱼贯走出飞船,抓着飞船外壁上的抓环慢慢走,一点点适应着这个全新的重力环境。
巨大圆环趴伏着的地方,是一片荒凉的红褐色大地,弧形地平线上,是宇宙间深幽绝对的黑。铺满砂石的大地上,夹杂一条条像是被风拉长的浅白沙丘,犹如毛笔溅开的痕迹。这里没有生命,没有光彩,却有一种荒芜而寂静的美。
林三酒很难相信,她脚下就是当初“香巴拉”里的母王。
据斯巴安所说,地心深处就埋着母王和它的神经;随着这个天体本身的逐日增大,母王也将跟着向成熟体发展。作为和他一起经历过香巴拉的人,林三酒始终忘不了自己在地洞里的那一幕幕——在她的想象中,地底深处那一颗核心大脑周围,正伸出了无数条白色神经,紧密地将尘埃石块捏成了一颗天体。
母王是可以长大的,天体就是它的“血肉”。它可以主动捕捉宇宙间的各种物质,将其添加至自身“血肉”里,因此不必像真正的行星那样,要度过宇宙意义上的漫长时间,才能一步步变大。以行星的标准看,它现在体积还很微小;质量不大所以引力也不大——大家都还不太适应这种重力环境,八个人才走了没一会儿,季山青就吃了一个马趴。
林三酒刚从鼻子里喷了一下气,被礼包从防护服内部通讯里听见了。
“我回去了!”他威胁道。
说来也可怜,明明是个数据体,只要他抛弃这具身体,随时可以穿梭太空的……林三酒冲他招招手,礼包顿时忘了要回去,笨手笨脚地想赶上来,结果又摔了一跤。
女越、韩岁平和另外两个进化者,都跟在季山青身后,走得比他还费劲;等他们好不容易走到地方,斯巴安都等半天了。他脚边撂着一大摞的钢索,正站在Exodus肚子底下——如果离远了看,Exodus现在就像是一只甜甜圈,伸出一圈小脚立在大地上,肚子与地面之间的距离,正好能站下一个人。
“大家把钢索都准备好,”斯巴安从通讯系统中吩咐道,“各找一个飞船支脚,将钢索一头在支脚上固定住。”
这个任务本身倒不值得一说,只不过林三酒也没想到,礼包堂堂一个数据体,穿着沉重肥大的防护服动手作业时,简直笨拙得令人心疼——她干完了自己的活,看他几眼,只好又去把他的活也干了。
接下来,斯巴安又拿出了一根长棍状的东西来。林三酒发现,套上白色防护服以后,连一向容貌震慑人心的斯巴安,看起来也不禁有几分傻里傻气:尤其是当他用那根棍状物扎入大地里的时候,远看活像是一只白胖蚊子正准备开饭了。
他自己倒是浑然不觉的样子,将它拔出来之后,走过来将那东西递给了林三酒,说:“像我刚才那样,扎下去之后稍微往下一探,它自己就能很轻松地从土壤中分出一条甬道。”
“其实我还是不太理解,我们到底在干什么。”韩岁平咕哝了一声。
自从离开现代世界之后,他的精神也渐渐恢复了一些;只是和女越不一样的是,他绝口不提现代世界。甚至大家有时谈起主动留下来的丸青戈时,他也一般不说话,似乎是打算彻底把那个世界切割掉。
“很快你就知道了。”斯巴安倒是很有耐心,“大家在地下分出甬道之后,将钢索伸进去……对,就这样,一直放到尽头。”
林三酒将钢索推进了土地中的小圆孔洞里,让它顺着甬道落了进去。现在,钢索一头固定在飞船上,一头掉入了土壤下方的甬道里。
“我现在通知她,把这些钢索抓住。”斯巴安声气柔和地说,好像母王也只是个小女孩子一样。
“啊?”有人迷惑之下,忍不住发声问道,“谁?”
要来了,林三酒一手握住钢索一头,不由吸了一口气。她和在场其他进化者不同,她是见识过母王的,她猜到斯巴安要干什么了。
套在防护服里的斯巴安,转过身去,背对众人;头盔通讯系统里沉默下来。不过片刻以后,林三酒就感觉到脚下大地微微地震了起来——并非是地震时那种摇摆感,而更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地底深处穿行。
在林三酒脚边,原本软软盘在地上的钢索,猛然之间全被地下一股力量给拽直了,紧紧地绷在飞船与地面之间,甚至将Exodus给拽得一歪,发出了一道沉闷的吱嘎响声。一道一道钢索像是突然有了生命力似的,接连跳了起来,在半空里绷得笔直;就在众人各自惊疑不定的时候,斯巴安的声音在通讯器里响了起来:“任务完成,母王在地下的神经系统已经把钢索给卷住了。”
有了母王在地下拽着,Exodus就被牢牢地固定在了地面上。这颗天体的引力不大,Exodus在这里顶多也就只有几吨的分量,还不如地球上一辆卡车沉;所以在斯巴安和季山青来的路上,他们就是这样把飞船固定住之后,再由母王完成接下来一段路程的。
在隐隐的迷惑之间,林三酒也不由暗暗有些心惊。把飞船固定住,显然是怕飞船被甩下去……但是在无风无波的真空宇宙间航行,又有什么力量能把飞船从天体上甩下去呢?
况且,母王的身上又没有推动引擎,怎么往前走?
待众人返入Exodus之后,她和礼包、斯巴安一起回到了控制室。半面房间的墙壁上仍旧实时呈现着前方的景象:红褐色大地,一路延伸向地平线的沙丘,和幽黑太空里遥远的数点星光。
“我那一天在接到了姐姐的讯号之后,发现离我们并不远,”季山青蜷在椅子里,把脑袋靠在她的肩膀上,轻声说:“马上和斯巴安一起循着讯号来源赶到了它的发射地点……但是到了一看,那一片宇宙间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找错地点了?”林三酒第一时间想到了这个可能性。
“没有找错。当时一切分析手段都能证明,讯号就是从那一片空荡荡的虚无之间传出来的……然而周围近万公里的范围中,除了我们来时的方向,连一块漂浮陨石都没有。”
季山青说到这儿,竟不由自主地微微颤了一下——只需想一想,也知道那一刻对他来说有多惊怖。
“那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说来话长,那时母王正好就在附近。”
坐在前方另一把椅子里的斯巴安,转头接上了这句话,答道:“它的体积质量都还比较小,万一被行星引力吸引,可能会变成一颗卫星,所以一般来说,它都会避免过于靠近行星,当我驾驶Exodus落地时,它就停留在远方太空里。”
林三酒眼角余光中,觉得好像前方屏幕上上的图景微微颤动了一下——当她下意识地扫了一眼时,却又没发觉与刚才有什么区别。
“我们把飞船停在母王的表面上,由它继续往宇宙深处前行,寻找你可能得所在地……当我们正在商讨这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大洪水’就到了。”斯巴安说到这儿,用手抓了抓一头金发,回望着大屏幕说:“不等我们反应过来,母王就带着我们主动游进了大洪水。当大洪水的光芒散去时,我们在刚才明明什么也没有的地点,发现了那一个现代世界。”
接下来自然就不用说了。
“你们是被大洪水传送过去的?”林三酒一下子明白了,“所以我们要回到末日世界,也同样是要靠大洪水吗……等等,刚才屏幕图像是不是颤了一下?”
“没错,母王可以找到大洪水……”斯巴安的声音低沉而柔和,“或者说,它的运动方式,有助于大洪水的出现。这一点,季山青解释得比我清楚。”wWW.ΧìǔΜЬ.CǒΜ
“姐姐,”礼包对着颤动的屏幕景象丝毫不以为意的样子,只是耐心解释道:“一般飞船都是靠介质推动才能在宇宙间前进的,真空里介质稀薄,所以才需要携带大量燃料。母王本质上属于一颗有生命的星球,没有引擎或燃料,它的前进方式就很有意思了……我认为,它是通过某种手段,使它周身成为一个独立空间,压缩前方空间,使后方空间膨胀,这样一来,自己就‘落进’前方空间里去了。”
理解物理学所需要的想象力,林三酒一向觉得自己没有,于是只好一声不出地听。屏幕上的图像震颤越来越频繁了,但是却非常轻微:与信号不良时的图像抖动不一样,它像是视野里的宇宙正在不断地缩小又放大——与此同时,从屏幕一侧的坐标数字上来看,他们在太空中的位置正在不断往前走。
“它这种扭曲空间的前进方式,好像很容易引来大洪水。”季山青也望着屏幕,轻声说。“我一直就在想,大洪水本质上来讲,到底是什么东西?”
林三酒盯着屏幕,眨了眨眼。星球前方仍旧一片漆黑,只是她总隐隐约约地感觉,好像黑暗中有什么东西正在酝酿……或许酝酿不是一个正确的说法。
“直到我们被送入了大洪水以后,”季山青仍在喃喃地解释道,“我才终于明白了大洪水的本质。姐姐,你还记得你在荤食天地里看到过的那一幕吗?就是你在维度裂缝中看见的那一眼……”
林三酒腾地坐直了身体,差点让礼包滑下去。她怎么会不记得;那时空气、物质都在以极速向裂缝之间涌去,狂风仿佛把人的思维都给吹散了。她一直在怀疑,那是自己的幻觉——被强行撕开的裂缝深处,为什么会有一颗小小的星球?
母王似乎猛地被什么力量给抛了起来,屏幕上的图景顿时歪倒了;在林三酒险些被甩下椅子的时候,她先一把按住了礼包。等她重新坐稳时再一抬头,发现整面屏幕都黑了下去——没有开灯的控制室里顿时伸手不见五指,几乎能叫人连空间感都紊乱了。
“怎么回事?”她低声问道。
“大洪水和那裂缝,其实性质很相似。”礼包喃喃地说,“在大洪水和裂缝出现之处,就意味着那一点上空间与时间的维度已经全部塌陷消失,不再能被观测到……换句话说,我们所处的这一层宇宙破洞了。”
宇宙难道也可以“破洞”?
“那破洞之后呢?”林三酒坐在一片黑暗里,茫然地问道。
“就像是我去找你那时所发生的一样,我们从破洞中掉到了另一层宇宙里……你看。”
林三酒闻言抬起了头。最初,她仍旧觉得自己看见的只有一片漆黑;但是很快她就发现了——大屏幕没有消失,在它展示出来的黑暗深处,正漂浮着一颗小小的、发亮的灰尘。在半分钟之前,那个坐标上明明还是空荡荡的,现在却多了一个星球。
“我们刚刚从大洪水形成的宇宙破洞中落了下来,掉进了另一层宇宙中。”礼包轻声说,“前方应该就是另一个末日世界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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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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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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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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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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