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印象中的人偶师,皮肤永远泛着死人一般的惨白,尽管没有皱纹、辨别不出年纪,但感觉上已经不年轻了——他那种阴鸷冷漠的神气,让人觉得像是一处幽黑深渊,不知在世上已经存在了多少年,只是永远在黑暗中凝视着你。
而远处那个少年,虽然眉眼五官与人偶师一模一样,神态气质看上去却完完全全就是另外一个人;林三酒很难相信,他就是少年时代的人偶师——她甚至很难想象,那个人竟然也曾经有过这样……这样清爽稚嫩的时候。
只是她匆匆一瞥之下,只看清楚了一个大概,那少年又转眼被汹涌人潮吞没了;林三酒一急,赶忙朝那个方向冲了过去——她才刚一抬脚,心里猛然一凛,背后的汗毛全数乍了起来。
执法者动了。
林三酒身经百战,见识过了不知多少强大的进化者;然而就在这个瞬间里,她却突然泛起了深深的胆寒——那是在遇见了能够给她带来死亡威胁的对手时,身体下意识所产生的直觉。
执法者此时缓缓地扬起头,面上依旧毫无表情。
“谁快放一个拦截技能!”不知是谁高高的、近乎撕裂般的一声喊,骤然打破了那令人心悸的一瞬间:“这是一个生——”
那喊话人还没有说完,林三酒只觉一个什么无形的东西猛地从身边急速擦了过去;她刚要伸手去拦,人群中随即已经高高飞起了一颗人头。血柱直直朝天空中激射上去,像烟花一样炸开了,血喷溅了她一脸都是。她下意识地一闭眼,只听有人怒吼道:“谁听见他刚才说什么了?这个执法者是什么型?”
还分什么型吗?
疑问一闪而过,林三酒再一抬眼的时候,已经晚了。刚才还在怒吼、还在铺天盖地般地发出袭击的进化者们,忽然一个个都哑了壳;他们喉咙里挤出了一阵“咯咯”的闷响声,终于接二连三地跪倒在了地上。
她刚才离那执法者还不算太近,中间还隔了一层进化者;只是这才一眨眼的功夫,他们就全抽搐着倒在地上咽了气,露出了不远处一身黑色皮革、面无表情的苍白男人。
一百余人对战六人的战场上,突然空空地缺了一块。在执法者身前,还剩下稀稀拉拉几个侥幸没有倒下去的人,脸色甚至比执法者还要白,站在一地尸群中呆住了,竟都不知道对方使了什么手段——
当那执法者慢慢地又抬起手来时,那几个幸存的人也终于忍不住了。有人发了一声喊,掉头就朝后方冲了过来;其中一个跑过林三酒身边时,她清楚地瞧见他一脸都是眼泪鼻涕,嘴唇变成了一片近乎艳丽的明紫色。
“不要回城,不要回城!”
从另外一个方向上响起了吼声:“那是一个生化型的,你们已经感染了,不要回去,回去了全城人都是死!”
那几个人脚步一顿,似乎被这个消息震慑住了。然而他们早已经被吓破了胆——有人回头一看,发现那执法者又朝前迈了一步时,依然跌跌撞撞、手脚颤抖地往城门处逃了过去。
云守九城里有人一声喝令,从内城城墙上方突然射出了几束白光;耀眼的光柱集中在那几个人身上,在一眨眼的功夫里就将他们打成了飞灰。
仍在对抗着执法者的人群顿时滞了一下,仿佛谁也没有料到这样的下场。只是紧接着从远处又有几个人影被高高抛进了半空,看样子早就已经不活了;有人怒喊了一声“兄弟们打开防护技能!把执法者赶回老家去!”——人群中又爆发出了一阵吼,再度激烈起来的各式攻击,登时如疾风暴雨一样朝六名执法者刮了过去。只是唯有缺了一块的这处战场上,受到了人手缺乏的影响,攻势始终汇集不起来。
“小姑娘,躲我后边去!”
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气喘吁吁地来到林三酒身边,一拽她的胳膊就要把她拉到自己身后,另一手在空中划开了一个圆圈;她还不忘朝不远处的几人都招呼道:“快,都过来!我是防护技能——”
在那几个人慌慌张张地也跑了过来的时候,她的圆圈骤然一放光亮,在半空里形成了一个花纹像田螺似的半透明屏障。几乎是在屏障成型的同一时间,一股仿佛不死不休一般的巨大力道猛地撞了上来,震得屏障后的几个进化者都直直朝后跌了出去——那中年女人首当其冲,一时似乎受伤不轻;她咳着血站稳脚,再一抬眼,连咳声都顿住了。
执法者不知何时正紧紧地贴在屏障上,一张雪白的脸被压得扁平,依旧毫无表情。在离得这么近的情况下,林三酒终于看清了:从他的眼角、鼻孔、嘴唇中,正不断地往外飘散着几乎瞧不见的烟雾。屏障根本拦不住它——烟雾早就化散在了空气里,无处不在了。
执法者到底是什么人?
林三酒悚然一惊,迅速捂住了口鼻——她不知道这些烟雾到底是不是靠吸入才会起效的;若在以往,她还能用【防护力场】来保护自己,偏偏此时的意识力却早就枯竭了。
“怎么办?”一个瘦瘦的男人捂住嘴,声音又尖又闷地问道。林三酒一咬牙,猛地从屏障之后跃了出去——别的不说,她至少要赶紧逃离那一片烟雾的范围;那执法者被她吸引了注意力,跟着猛一拧头,张开了嘴巴。
“快躲!”远远地有人急切地叫道,“我来吸引他的注意力!”
林三酒浑身一震,来不及抬头,那执法者已经发动了攻击。那一双呆呆的眼睛虽然是盯着她的,但放出的攻击却在一瞬间就铺满了这一整片战场——从他破碎的皮革上衣之下,皮肤骤然张开了,形成了浑身上下、瞄准了各个方向的一个个黑色孔洞;刚才的烟雾汇成洪流滚滚喷出,居然带着巨龙一般汹涌庞大的力道,登时将那几个留在原地来不及跑的进化者给击成了一团肉渣。
不及那股烟流扑上面门,林三酒已经发了狠劲,将全身力量都汇聚在了一个漩涡中,直朝着面前铺天盖地的滚滚烟流迎了上去;漩涡与烟流像是两头凶猛巨兽一般狠狠撞在了一起,顿时都被彼此吞噬绞散了一大片。
烟雾虽然被击散了些,但她却能感觉到自己的气管灼热地烧了起来、好像正在越收越紧;连眼睛也又痒又疼,直想冒眼泪。连她这样经过了不断进化的身体素质都受到了这种影响,怪不得这个世界里刚进化的人连一分钟都挨不过去——正当她思虑起该用什么办法对付这家伙时,从前方更浓的烟雾里,执法者的身影正逐渐地清晰了起来。
遍布他全身的黑色孔洞仍在,只是却停止了喷涌烟雾;看来这些烟雾也不是无穷无尽的。
“喂,你们没事儿吧!”
刚才那个声音又遥遥地响了起来,好像由于烟雾阻隔,那人一时什么也看不清,因此还不知道这一片区域除了林三酒之外的人都死了。紧接着,从那声音传来的方向上,一群塑料模特正浑身僵硬、直手直脚地穿破了烟雾,一个接一个地往执法者身上扑了过去。m.xiumb.com
林三酒心知肚明,这些假人在执法者面前,恐怕并不比一群豆腐的威胁更大——但是,她需要的也仅仅是执法者被吸引走注意力的一瞬间。
即使下一秒就化成碎片炸开了,但是这一群塑料模特与人类不同。
它们**纵得极巧妙:它们没有一扑而上,不给执法者一口气解决自己的机会,反倒拉开距离、一次只冲上去一个,接连不断地试图牵扯他的注意力;而且塑料模特们对死亡毫无恐惧,每次自杀式的一扑,都仅仅是为了能够遮蔽他的视线而已——哪怕只能遮蔽几毫秒。
当那执法者一连击碎了六个塑料模特之后,他被第七个模特的双手碰到了身体。执法者抬起一双木怔怔、毫无光泽的眼睛,正好对上了一双浅琥珀色的瞳孔——第七个不是塑料模特了。
恐怕连执法者也没有想到,居然会有人类敢于靠近自己的身边;他身上的黑色空洞一张,然而在第一缕烟雾被喷出来之前,林三酒的【天边闪亮的一声叮】已经将他高高地送入了天空。
“怎么回事,那是谁?”远方有人高声吼道,似乎还不敢相信似的:“飞出去的是、是执法者吗?”
林三酒没吭声,只是顺着刚才的方向,朝少年人偶师所在之处冲了过去。此时还活着、还在与执法者对战的人已经不多了,她很快就看见了刚才那个白皙少年——他似乎把身边的塑料模特都用完了,此时两手空空,望着远处另一个被进化人包围住的执法者,正急得不知怎么办好,连双颊和嘴唇都泛起了梅子一般的嫣红。
那一个执法者虽然不是生化型,但是对于这群初级进化人来说,也称得上是沾着死碰着亡了——他面无表情地四下一看,浑身皮肤忽然张开了无数黑洞;紧接着,他身边方圆百米之内的进化者,就全接二连三地倒了下去。
林三酒不等那执法者再动,已经化身一道黑影扑了上去,将那少年给重重砸到了地上;他一声惊呼还没出口,她就地一滚,单手夹起他,转身就朝城门方向跑去。
“你放开我!”没想到少年人偶师却是个烈脾气,不住地在她胳膊下挣扎扑腾:“我朋友还在后面,我不能离开他们!”
“你好好呆着,我去救人,行了吧!”林三酒也不知道这个家伙到底是数据体编写出来的,还是已经迷失在了记忆里的人偶师本人;她一扬胳膊把少年扔向了城门,正要转身回到战场上去时,却忽然一愣。
剩下的几个执法者,竟不知何时都聚集在了一起——他们一聚头,登时所有的进化者都不敢再动了,脚下不住悄悄地往后挪。那几个执法者似乎也全没在意,只是沉默着望着彼此。刚才还杀得激烈着,一眨眼间战场上连一个大声呼吸的都没有了,绝望好像在寂静无声之中颤抖。
终于有一个执法者动了。他忽然伸手指了指天上,惊得在场进化者们一跳;随即几人连看也没再看云守九城一眼,转头一起走了——瞧他们去的方向,正是刚才被林三酒打飞的执法者所消失的方向。
那几个执法者的影子消失了许久之后,云守九城的人才愣愣地意识到,这一场本以为己方要被屠杀殆尽的仗,居然就这样轻而易举地结束了。只是谁也欢呼不出来——一百多人对上六人,竟然只靠人海战术杀死了一个、打飞了一个;而云守九城元气大伤,一战下来,只剩下了不到二十个进化者还活着。
那个山羊胡子穆山,正如他预料的一样,死在了战场上。
林三酒跟着众人回到云守九城时,所有人的表情都被沉重疲惫浸透了。不知是谁起的头,众人刚刚走进城门,就一个接一个地倒在了地上——他们有的受了伤,有的没有;明明进了内城就有床铺热水了,但是大家好像都一丝力气也找不出来了,只是沉默地躺在垃圾堆旁、躺在废墟里,任风吹过身体,没有人说话。
林三酒打起精神,在人群里找了一会儿,却始终没有看见那少年。她明明把他扔在了城门口的,肯定没有受伤,但却哪儿也找不着——
“你找谁呢?”她经过一个瘫倒的男青年身边时,对方忽然张开眼睛问了一句。
“我……刚才我救下了一个人,”林三酒不知道人偶师的姓名,只能含糊地说道。“但不知道他去哪了。”
没想到那男青年却长长呼了口气。
“是阿云吧,我看见了。”他低声说,面上说不清是什么表情:“刚才执法者一走,他也走了,跟他的朋友一起……好像是要去云守一城找治理总官。”
“但是云守一城不是已经失陷了吗?”
“对啊。”那男青年垂下眼睛说道。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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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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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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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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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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