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深处升起一个塞壬的声音,诱惑着林三酒闭上眼睛,放弃抵抗。只要松开手,让一切结束,痛苦就再也无法触及她了。
原来在死亡边缘上,若想聚集起精神意识,就像徒手收拢雾气一样难。
她从来没有摧毁过一个能力——末日世界中,有这经验的人大概也找不出几个。
不过……既然“种子”是活的,那么也一定能杀死,对吧?
要……杀死种子,杀死种子……
林三酒一次一次地重复着同一个念头,因为只要一让思绪滑走,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
她逼着残存的、雾气一般稀薄的意识,从快要被迅速膨胀的空白给涨破的大脑中,拼命向下走,走过正咯咯作响的喉咙,探入早已感觉不到的身体,寻找她的双手。
仿佛是出于畏惧,连碰也不敢碰府西罗一下的“种子”,正紧缩着蛰伏在她的右手里;受林三酒的意识一触,颤颤一抖,缩得更紧了。m.xiumb.com
……怎么办?怎么杀死它?
那一缕雾气似的意识,此时虚飘无力,什么也办不到。
而且只要再过两三秒钟,它就会随着林三酒的性命一起烟消云散;不管试什么办法,她也没有时间了。
但是……她还可以拖延时间,对不对?
喉咙早已发不出声音了;林三酒也不知道一次次冲击着声带的,是体内的气,还是血。即使发不出声,她依然拼命地用意识去寻找双唇,希望它们能颤动起来,哪怕微微打开一点空隙也好——只要能让府西罗知道,她有话要告诉他。
“……小酒?”
那个遥远的声音渐渐地近了,却是从天空上方传来的。喉间的禁锢力量,微不可察地松开了一线;幻觉一样稀薄不真实的空气,从那极窄极窄的一线中,慢慢流进她的身体里。
好像又可以将这条命再拖上几秒了。
“你想跟我说些什么的,是吧?”
府西罗的影子在眼前渐渐清楚了一些;林三酒在血雾里眨了眨眼睛,终于重新分辨出了他的轮廓。
不知道什么时候,府西罗已经将她从半空中放下来了,她模糊意识到,自己正躺在草地上,仰望着府西罗的面孔,以及他背后的凉星与夜空。
他的眼睛……
如果自己身体还能动的话,大概会不可自抑地颤抖起来吧。
那双眼睛,犹如倒悬于夜空的漆黑湖面,每一颗夜星都只是他眼睛里的细微粼光。
她忽然懂了女娲所说的“越执着,越疯狂,走得就越远”——这样美得近于恐怖,疯狂得近于平静的巨大黑湖,不知何时会从天空中倾泻而下,水浪呼啸,冲开、砸断世界。
如果他百试也不成功,这个世界会怎么样?
“虽然到那时你早就死了,但我依然希望,在世界之上的世界终于打开时,你的眼睛正对着天空。”
府西罗另一只手,轻轻碰了碰林三酒的眼尾睫毛,好像蝶翼一颤,就消失了。
“就算你只是想拖延时间,也是好的,我也很高兴。”他的目光居高临下,语气却像虔诚的哀求。“你想告诉我什么?”
“我……”
府西罗极细微的容许下,林三酒终于发出了一个字——如果那么破碎、不成形的气息,也能形成字的话。
“……明白的。”
府西罗一怔。
他仿佛身不由己似的,看了看自己攥住林三酒脖颈的手;她感觉到,流进来的空气又稍稍多了一点。
……设法杀死“种子”。她所有的力量,都必须放在这一件事上。
林三酒根本没有考虑过,要对府西罗说什么话才能尽可能地拖延时间;可是明明完全没有去想,却反而有一句接一句的话,颤颤巍巍地流出了喉咙。
“我以你的意识……活了一次你的……十二岁。”
有了意识,才能有意识力;再微弱无力也好,也必须要用意识力一层一层地包裹上“种子”——然后,用尽全力,掐紧它。
“所以……我都明白。你的偏执,妄想……和病态,”林三酒一眨不眨地望着府西罗,以断断续续的气声说:“好像也……也在我身上印了一个印子。”
倒悬于夜空里的黑湖,仿佛也快承受不住自己的巨大重量,落下了一滴冰凉的水珠。
“种子”毕竟不是一个真正的生命体;在主人一点点收紧的意志下,它也在一点点地朝内坍塌,离彻底破碎被毁不远了。
林三酒看不见人本,也不知道“种子”被摧毁后,它是个什么下场——曾经那样痛恨的东西,如今一想到或许快和“种子”一起死去了,却竟然也有些失落。
“我恨你……却也不恨你。我更加……怜悯你。”
……府西罗居然也会微微发颤吗?
他应该非常清楚,自己在体内调动起了意识力——没有意识力的流向与变化,能瞒过他的眼睛。
但是府西罗似乎根本没在意那一丁点颤抖缩紧的意识力。
或许是因为他不觉得它是一个威胁;或许是因为,他正牢牢抓住林三酒说出口的每一个字,好像她说的话是某种魔咒,是他早在很久很久之前就该听见的话,却直到今日才从世界上响起来。
“正是因为我明白,因为我怜悯你……”
“种子”突然塌陷碎裂的那一刻,就好像她体内蓦然被撕开了一个黑洞;曾经与“种子”相连的另一头,断了,消失了,只剩下空荡荡扑进体内的风。
来不及感伤了;真正的赌博,接下来才开始。
“所以我必须杀了你。”
府西罗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手上力道仍与刚才一样,没有收紧,也没有放松。“怎么杀……怎么杀了我?小酒,你有办法吗?”
“有啊。”林三酒用低低哑哑的气声,笑了一笑。
就算“种子”被毁,也不一定意味着大洪水的到来。
斯巴安有可能不会第一时间发现;如果发现了,他也不一定知道,这就是林三酒此前所说的“信号”——毕竟那个时候,她说的是自己会用联络器。
当斯巴安意识到她的“种子”被毁时,他很有可能会以为她出事了——这个判断确实不能算错——到了那时,他本人亲自赶来的可能性,恐怕要远大于发动大洪水、让自己从林三酒身边被冲走的可能性。
但是她对此没有任何办法。
她只能继续等待下去;期望着下一秒,斯巴安就会明白她的用意,驱使母王,向Karma博物馆世界上空撞去。
“好久以前……我,礼包,元向西,人偶师,清久留……开着车,在路上狩猎枭西厄斯的身体管家……”
她恍恍惚惚地生出了一个疑问,奇怪,那天都有谁在?
但那疑问一闪而逝。
府西罗一直在静静地听,见她停下来,还催问了一句:“然后呢?”
……为什么大洪水还不来?
她只剩下一两句话的时间了……以府西罗的头脑,只要下一句话出口,他就会也意识到林三酒所察觉的事。
他的“命门”。
夜空,黑湖,暗星……视野里再次模糊起来,林三酒不知道自己是否在哭。
她已经用尽全力了。即使她最终无力回天,她也没有后悔和遗憾的地方了。只不过,她真不愿意就这样结束。
夜空,黑湖,暗星……以及半边淡红的天体,从云里渐渐浮起来,仿佛要落泪的眼睛,遥遥地与她相望。
林三酒想笑一笑。
原来在分别之前,还可以最后再看一眼彼此。
“我们被引到了一个干尸做的稻草人身边。走近一看,才发现……那个身体管家还没死。他被仇家架在特殊物品上,日晒雨淋……过了六百多天。”
府西罗很安静。
“是吗,”他哑声说,“原来是这样。”
他果然一听就明白了。
“看来,枭西厄斯很怕自己的力量少了哪怕一点点……才让每一个身体管家都接受了注射。”他仰起头,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离之君作为身体管家,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打过了疫苗啊。原来它早就在我的身体里了……这就是我的命门吧。”
林三酒咬着嘴唇,“嗯”了一声。
“那么,你来抓住它吧,小酒。”
没有借助外力时,她无法以肉眼看见大洪水,但她感觉到了。
宇宙被撞破了,在斯巴安的力量之下,绽放起了一片冷漠而温柔的光;它从天地间尽头遥遥扑来,席卷大地,冲上草地的两个人,吞没了Exodus。
至能源送达倒计时—0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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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ww.yetianlian.cc。m.yetianlian.cc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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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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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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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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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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