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从一片混沌幽暗中浮起来,仿佛是从海底徐徐浮起的大陆,渐渐在林三酒脚下凝结成了现实。
她茫茫然地眨了眨眼,视野中,是女娲悬于昏蒙中的面孔。
“我……”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体酸硬,低声说:“是了,我刚才进入了他们的梦里……”
林三酒脸上一片湿凉,伸手抹去了,从地上慢慢爬起身,坐好了。
“你经历了五个人的梦。”
女娲低声说,“你在梦境中陷得越久,就越难以察觉自己是在梦中。为了不让你的心神迷失,你需要醒过来,喘一口气。”
“五个人?”
林三酒一惊,神智重新清楚起来,皱着眉头,仔细回忆了一会儿。“啊,对……余渊,波西米亚,女越,韩岁平……还有刚才的皮娜。”
他人梦境,原来也会像自己的梦一样,醒来后即使反复回忆,能抓住的也只有一块块被水浪冲打得摇摇晃晃的碎片。
她隐约记得,黑山镇上的余渊还很年少,自己耳后好像还残留着温热的手指触感;也记得波西米亚跳下高墙的那一刻,她的长发在暗夜里飘卷飞扬——经历或许记不清楚了,灵魂却还在颤颤巍巍地抽痛着。
女越与韩岁平的梦,她分不清是他们各自做的,还是梦境相连了,因为他们都梦见了现代世界。
他们坐在一座会堂里,场里人头攒攒,坐满了人。辩论非常激烈,正方说必须首先保证自己,人也只能保证自己,不能天真地把命运交给别人,哪怕代价是他人性命;反方说既然有两全之美,都能活命的办法,为什么非要走一条你死我活的路?wWW.ΧìǔΜЬ.CǒΜ
具体是在为了什么问题而争论,林三酒却忘了。
反方最终以惨败收场;她想起来了,那好像是一场投票,按照投票结果,现代世界中马上就要开始运行一条新的法规了——是什么来着?
那法则好像被人称为“PacMan”,林三酒却不记得具体原因了。
“不能真的让他们实施新法则,”韩岁平低声说,“否则的话……不止反对方会死,今后会丢掉性命的人,不计其数。”
“怎么阻止?没有阻止的办法。”
女越的反问,并不是真心发问——她面色像铁一样凉硬,望着会场众人时,隐隐带着几分尖锐、清楚的厌恶。
“要我说,就让他们实施好了。他们希望以别人作代价,换自己生存,这是他们的选择,让他们去做。若是他们因此死了,那属于自食其果。我倒是想看看,最后全是由这种人组成的世界,得是什么样子?”
韩岁平一向很听她话,此时却使劲摇了摇头。“不行,让那样的人得势的话……这个世界越像铁屋一样牢固,我们越出不去啊!”
后来的事情,林三酒就模模糊糊地记不清了。韩岁平与女越的分歧,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韩岁平拉着她们潜伏探查暗访,试图发现能阻止整个事件进程的关键,女越却始终生不出帮忙的兴趣。
后来是怎么结束的来着?
林三酒闭上眼睛,拼命在脑海里搜寻着碎片。
她只记得,梦境的最终一幕里,他们三人站在一栋摩天大楼的楼顶上,夜风呼啸着占据了天地。脚下城市里,灯火璀璨;他们背后是一座庞大的信号发射微型卫星塔——也是一件特殊物品。
“你疯了?”
女越怒喝道,“使用这件物品的代价是什么,你不知道吗?你的能力根本没有进化到那个地步,强行催动它,你连自己的命都要搭上——就为了底下那些人?”
韩岁平一边臂膀,已经化作了一条铁青色的壳甲肢爪,风打在壳甲上,撞击出了金属一样的回响。他低着头,在女越的怒喝声里,一点点将它探入了信号塔里。
“不,”
在女越最后一句话落下的时候,他忽然抬起头,来回看了看女越与林三酒说:“不是为了那些人。”
“那是为什么?”女越已经忍不住眼泪了,用一手掌根重重压着眼睛,好像这样就可以不再掉泪。
“我对这个所谓的老家世界……早就没有任何留恋了。”
韩岁平慢慢地说:“我离开现代世界以后,就好像从一个噩梦里逃出来,睁开眼,发现外面的世界这么大,人还有这么多的活法……原来人不一定要活得卑微阴暗,扭曲作直;原来人可以自由。”
顶楼上的夜风,似乎已经刮去了世间一切声音,只有韩岁平在夜幕下,慢慢将自己喂进信号塔里,在强风中时而清楚、时而模糊地说话。
“我像是一个夹缝里长大的,由两种世界碎块拼杂在一起的怪物。我已经不是现代世界的居民了,可我也不是末日世界的自由人。我一边渴望往前走,一边忍不住回头看。你们像光一样,照亮了外面的世界,也让我看清了自己的样子……我知道,我一生都要伴随着这种格格不入感,找不到归处。
“但是,我依然很感激。”
韩岁平转过头,看了一眼夜幕下的都市。
“即使只是短暂地自由过……也全都值得了。
“所以我想,在这个我们一起战斗过的世界里,或许还有更多的我,在等待着未来更多的你们。”
他低低地叹了口气,说:“如果我不试一试,你们怎么从这个世界里离开?只有你们,是最不该与这个世界一起葬送的。如果我的命,能为你们的自由添加一点点砝码,也可以。”
后来怎么了?
林三酒恍恍惚惚地想,是了,后来女越往前走了几步,轻轻地拥抱了一下韩岁平。
在仿佛永远也不会停息的漫长夜风之后,如同女越判断的一样,韩岁平没能成功,就已经耗尽了命。
她们肩并肩,坐在黑夜里,看着几步远外的信号塔下,倒伏着一具宁静寂寞的尸体。
“我就是一个很平常的进化者,什么自由不自由的,我从没想过。”女越轻轻地站起身,说:“我这个人啊,就是喜欢稀里糊涂地过日子,想做什么就去做,到日子该死了,我就去死。”
林三酒突然意识到了她要干什么。
“我不喜欢衡量计算利益得失,或者像他一样,把大义和理想塞进脑子里。我不论做什么,只凭本心。可能因为从一开始,我就知道,像我这么平常的进化者,不可能活得长久,那还不如活得痛快一点。”
女越走到韩岁平身边,轻轻抚了一下他的头发。
“我根本不关心现代世界的人是死是活。他们的命运是咎由自取……我只在乎你们。我希望你能活下去,我希望你能走,我希望韩岁平的愿望能实现。现在能让他愿望实现的人,只有我一个了,对不对?”
女越将一只手放在他的头顶上,抬头望向林三酒时,她看起来是那么年轻、柔软,仿佛还只是一把细嫩的沙子,还没来得及凝成坚硬的材料,就已经被抛入了洪流之中,要去抵挡滔天黄水了。
“我‘继承’了韩岁平的能力,他没完成的事,就让我来完成吧。”
那以后,她什么也不记得了。
韩岁平和女越,消失在了闭幕后的黑暗里。
林三酒愣愣地坐在地上,慢慢地,想起了皮娜。
女娲说得不错;在梦里陷得越久,她越感觉不到是梦。
当她进入皮娜梦里时,她以为自己刚做了一个噩梦,梦见韩岁平与女越都死了,一时竟无法自控,沉沉跌坐在医疗舱外的走廊地板上——皮娜听见呜咽声,面色惶然、一瘸一拐地走出来,拐杖“当啷”一声扔在地上,坐下来安慰了她好长时间。
“别难过,他们都好好地在船上呢,”皮娜柔声说。“奇怪了,你一向是很清醒、很理智的人……怎么会为了一个梦,哭成这样?”
她话说完了,自己反应过来,慌忙摆手解释道:“啊,你别误会,我不是在说你不该哭,也不是说你现在不清醒不理智……你既然有这样的情绪,表达出来、发泄出来,才是最好的。我就是有点奇怪……”
皮娜生怕林三酒为那一句话多想,又着急,又词穷,左右来回地试图解释,好像快把自己也弄难受了。
“我明白,”林三酒都忍不住暂时放下了梦中告别的痛苦,反过来开解她:“我没多想,你就是担心我而已。”
“是,”皮娜颇为窘迫地点点头,随即想了一会儿。“你的情绪反应好强,强得让我担心。也不知道你的梦来源是什么……”
仿佛被回忆深深刺了一下,林三酒猛然浑身一颤,从地上跳了起来。
她注视着女娲,嘴唇开合几次,才形成了声音。
“皮、皮娜知道了?她两天前就知道了……府西罗今夜即将杀死所有人的事?”
女娲慢慢地点了点头。
“皮娜对我用了【追根溯源】!”林三酒打捞起回忆,把碎片拼接在一起,形成了一个连她自己也不敢相信的答案。“她进入了我的意识,追踪着韩岁平与女越的梦,一直追溯到了根源……也就是当时的两天之后,今天晚上?但是这可能吗?她在梦里,怎么也用出了能力?”
女娲的神色丝毫没有变化。
“你在梦里拼命地想跑时,沉睡着的脚偶尔也会跟着动一动吧?很正常。”她凝着一个笑,说:“没关系。即使皮娜在梦里得知府西罗在两天以后的夜里,要杀死所有人,醒来也一样全忘了。”
女娲慢慢地吐出了一口气,歪过头,脖颈拉长了;骨骼在她体内喀喀轻响,好像体内是被挤压、被变形的山川大陆。
“这也让我省了不少事……我不必设计梦的形态与轮廓,她就与你遇见了一样的选择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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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ww.yetianlian.cc。m.yetianlian.cc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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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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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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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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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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