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道?”
波西米亚的声音尖了个八个度,“你买的飞船,你怎么会不知道?”
林三酒坐在走廊地板上,正使劲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我买它的时候还以为它只是一栋房子呢,”她喃喃地说,“卖家又没有给我使用手册,我怎么知道它到底能不能完成长距离星际航行。”
“你倒是问问莎莱斯啊!”
“问过了,太多术语,我听不懂。”林三酒叹了一口气,却不像波西米亚那么着急:“感觉上它的意思好像是说,如果满足了什么条件,就可以进行一定距离的星际航行……但再往深里问,就冒出了更多我听不明白的词。”
莎莱斯与人偶师家乡的高度人工智能体还不一样:它更接近于“中文房间”这个思维实验所展示的仿智能系统;换句话说,它其实不明白某一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它只是具备了处理这句话并作出正确回应的知识储备和功能。
不管怎么担心也好,他们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只能咬牙往下走——好在从越海号上拿出来的物资不少,也许能有莎莱斯用得上的。
“真是笨!”
波西米亚自己急得直跳脚,却毫无办法;她原地转了几个圈,唯一能做的事却只有再次扑到舷窗前,透过“交叉小径的花园”朝外张望。
“大洪水到哪儿了?”林三酒坐直了身体问题。
“太空里又没个参照物,我怎么知道到哪儿了?反正现在整个RH102都被浸没了,光彩照人,还挺好看的……虽然它还在继续往前涌,但是速度瞧着没有Exodus快,应该赶不上来。”
波西米亚嘟起嘴巴,咕咕哝哝地抱怨:“要是真被碰上了,是一起传送还是分别传送啊?你还欠我好多账呢,跑了可不行的。要是我身上有签证,能优先送去签证世界吗?”
“大洪水的规律就是没有规律,所以一切都有可能。”
“你这个人最会说的就是废话。”
林三酒懒得和她争辩,只站起身拍拍灰,看着面前几人笑道:“我去看看人偶师怎么样了,你们先回去休息吧。这几天我们精神都绷得太紧了,我从医疗室出来以后,也打算直接去睡一觉。”
看着几人都消失在了走廊上,她这才一转弯走上了另一个方向,脚步又轻又快,推开了一间咖啡室的门。
“莎莱斯,”她关上门,低下腰,轻声对点饮料用的操作互动台说道,“彻底锁死医疗室,不准让任何人进去,包括我自己。三个小时以后自动解锁。”
“是。”系统温柔地回应道,“——医疗室现已锁死。”
“当我说‘开始’以后,你就把我的话录下来。”林三酒清了清喉咙,喊了声“开始”,微微抬高了声音——“我在洗澡,晚上再说!”
确认莎莱斯把这句话录下来了,她吩咐道:“如果有人敲我的房门,你就把录音播放给他们听。”
关上了咖啡室的门,林三酒四下看看,登上了一辆早已等待着她的悬浮舱。
当她一步迈入控制室的时候,灯光轻柔地一一亮起,染白了这个静静的、冷冷的房间。嘱咐了莎莱斯几句话以后,她在卡片库中翻了翻,找出了一个在越海号上搬物资时顺手放进去的箱子,从里面翻出了一堆金属器具。借助【描述的力量】,这堆金属器具慢慢像融化一般分解了,重新组成了一个线路箱的样子。
这个线路箱是她按照控制室里已有的设备描述的,足有一人多高,尽管内部空空荡荡,但往角落里一放,看起来好像它本来就是这个房间的一部分。
林三酒打开箱门,走了进去。
在狭窄昏暗的箱子里一动不动地站着,自然是一件不大舒服的事;她抱着胳膊闭目养了一会儿神,猛然张开了双眼,无声地倒吸了一口气。
她好像把日记卡忘在越海号上了!
当时变故一个接着一个,她压根没有工夫去奥克托房间收回日记卡;现在回头是不可能的了,只能试试能不能远程把它再次召唤出来……
试了好几分钟以后,她近乎绝望地仰头靠在了箱子内壁上。
尽管日记卡说明中有一条“不可遥控”,她还是存了几分侥幸心理——毕竟遥控和召唤也许不是同一回事。但她现在已经试出了一身汗,日记卡却像石沉大海一样没了反应……看来必须是要亲手拿回才行。
还有别的办法吗?
她仔细回忆了一遍日记卡上的说明,紧紧抿了抿嘴角。没等她想出该怎么办,一股刻骨钻心的痛骤然在她身体里炸开了,仿佛有人正用尖细电钻一点点穿过她的骨髓一样;她一时痛得眼前昏黑,连自己在干什么都感觉不到了,身子一软就滑了下去,额头“咚”地一声撞在了凉凉的柜子壁上。wWW.ΧìǔΜЬ.CǒΜ
仿佛……仿佛是她的一部分被摧毁了一样。
她想,她恐怕很清楚被摧毁的是哪一部分。
痛苦又像退潮一般迅速褪远了,去得和来时一样突兀。当她的视线渐渐恢复清晰的时候,一个女性嗓音也传进了她的耳朵里:“……什么声音?”
她太熟悉这个嗓音了。
那是她自己的。
林三酒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慢慢重新站了起来。灯光透过线路箱门上的缝隙,将她的眼珠颜色又映得浅了一层。
……另一个“林三酒”,刚刚走进了控制室。
“船体有部分老化,请及时查修。”
这是莎莱斯被设定好的回答程序——在接下来的三小时内,一旦它被问到“刚才那是什么?”或者“什么声音”一类的问题,不管提问的人是谁,它都会回复这一句话。
“林三酒”点了点头。她和自己穿得一模一样,绷带,工字背心和野战裤。
连衣服都配备齐全了,毫无疑问,这是卢泽变形能力的结果。
这让她想起了一直困扰着她的问题——卢泽一定在某个地方,不断地为别人实施变形;但越海号已经被扔在了RH102上,一共只有两个外来人物来到了Exodus。难道说,那一个卢泽真的就是卢泽本人?
“给他权限,”另一个“林三酒”喊了一声,“让他进来。”
“什么级别的权限?”
“船员。”
这是她当初给毛人兄弟的权限。具体来说,是林三酒在系统找到的“二级船员”——但她只告诉过毛人兄弟他们拥有的是“船员”权限,所以这一个假林三酒自然也不知道船员权限还会分级。
她在心里默默记下了第一笔:毛人兄弟把自己的权限告诉了这个人——很有可能正是刚才的麓盐——却隐瞒了大洪水。
莎莱斯没有追问,正如它没有追问为什么“林三酒”会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一样。门一开,卢泽走了进来。
他的样貌没有一点变化,眉目间那种仿佛带着太阳气息的温暖之意依然清清楚楚,正如她回忆中的一样。少年模样褪去了,但那种独特的神色与光彩却——
林三酒刚想到这儿,却像是被人重重扇了一巴掌似的,浑身一震。
温和的表情从卢泽面庞上急速褪去,简直像是从一张脸上迅速撕下来的人皮;要不是她死死盯住了,几乎还要以为那张面孔也变换了模样——然而没有。
五官依然是卢泽的五官。但神色截然不同之后,他看起来几乎像是另外一个人:一边眉毛扬了上去,一侧嘴角抿了下来,这副像是满不在乎、看戏似的表情,放在卢泽的脸上,看起来突兀而违和。
“呼啊,”他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真是憋死我了,为了怕露馅,我连多一句话都不敢说。”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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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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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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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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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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