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吗,我有个毛病……”她正在几步远外,倚在化妆台上,盯着黑暗喃喃地说话。
分成两团之后的黑暗,朝她伸过去的那一团,离她还远;但是院丸嗣却已经没有能够静静听她说话的奢侈了。
小隆的脸浮在黑暗里,愣愣地看着他,好像连神情都凝固在了发现自己中伏那一刻。他叫了一声“院哥”,从黑暗中、他胸口的位置上,顿时伸出了四五只手,仿佛一片繁密树枝,朝院丸嗣拢了上来。
那些胳膊甚至用不着伸直,就能抓上他了。
自己今夜果然要结束在这儿了吧。
院丸嗣只觉有一股气流冲上胸口,冲开了他的声带,在他火烧火灼般的嗓子里发出了一声吐气似的笑。
他想过无数种自己的死法,他从没想到会是这样的。
“只要人一死,我就会忘记他的模样。”康斯汀奈低声说。“不管我怎么回想……”
院丸嗣紧盯着黑暗,脚下一转,随着他扭过腰,四五只手从他的身上划过——竟然一点感觉也没有,被划过之后的那一片皮肤,也失去了一切感觉——与此同时,他一直别在身后的手也抽了出来。
伴随着滚轮一声痛鸣,化妆台抽屉被他顺势一把拽了下来,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狠狠地抡在了那些手上;无数叫不上名字的杂物、项链、白棉片,一起扑进空气里,纷纷没入了黑暗。
如果子弹的力量能够将人脸打回黑暗里,那么他也可以。
康斯汀奈的声音顿了一顿。
院丸嗣咬紧牙关,盯着从黑暗中翻涌出来的人体,以最大力气一下下砸在那些苍白的皮肤、指节、鼻子上——抽屉迅速裂了,从碎木条里露出了半张走形的面孔,已经看不出是不是小隆的脸了。
“滚回去,”
他一拳打上了碎木条,将木条与它底下的脸一起给砸回了黑暗里;趁着他与黑暗终于有了一丝丝空隙的机会,院丸嗣另一手在身后化妆台上一撑,拖着伤腿跳坐上了化妆台,迅速在桌面上站稳了,头上就是天花板。
他始终没敢松开目光。
在沉重的喘息声里,院丸嗣紧紧挨上了镜子,一颗颗圆圆的化妆灯抵在他后背上。在不存在黑暗的地方,他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地毯上。
原来在没有灯光的时候,人的目光也就不能阻止黑暗了……她在如何杀人这一方面,实在是很有天分。
院丸嗣的余光里,还能看见从康斯汀奈凌乱头发之间露出来的一截脖子;脊骨一节节的形状,从苍白下隐约地浮起来。从那些骨头和皮肤之间,流出了她黑血一样的声音:“真聪明……你把死亡推后了七十公分。”
那正是化妆桌的宽度;院丸嗣分不清她是不是在嘲讽。
康斯汀奈从牙齿之间吸了一口细细的气。“这也不错。我又可以将你的模样多记住一会儿……”
“敲开你头骨的话,”院丸嗣从齿缝里说,“你的大脑上,大概都是伤疤吧。”
小隆的脸又一次探出了黑暗,好像完全没有被重重打击过一样,完好如初。
他的胳膊长长地爬上了化妆台,手指穿过一片狼籍,在快要挨到院丸嗣脚尖的时候,几次努力,却始终不够长,碰不上了。
这种超出想象的鬼东西,居然还会被人类手臂长度所限制,真是够可笑的。
“你想看吗?”康斯汀奈问道。她好像具有一种能扭曲现实的能力;被她声音与吐息染上的词句,都会变形,变质——那一瞬间,仿佛裹在她身上的不是长裙,而是凌乱叠皱的床单。
院丸嗣又一声笑里,毫无笑意。
他扬起一只手,“啪”地砸碎了化妆镜边角上的一只灯泡,房间里顿时稍稍暗下来了一点。
“没有灯光的时候,我们的目光就也不能阻止黑暗前进了,对吧?”他说话时,接连又打碎了两只灯泡。“怎么样?愿意和我一起赴死吗?”
康斯汀奈难得地沉默了一会儿。
“真看不出来,你和我一样,也是一个浪漫主义者。”她幽幽地叹了口气。“看来现在不说也不行了……”xǐυmь.℃òm
“说什么?”院丸嗣心中微微一提。
在她顿了一顿的时候,他以第四只破裂的灯泡作出了表态。
房间里已经暗下去了一半;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面前的黑暗似乎在翻滚涌动之间,悄悄往前侵染了一点。
“好啦,别打啦。”康斯汀奈的语气,就好像在哄一个倔强的小孩,“你应该也知道,任何一个坐在我这种位置上的人,都不会缺少敌人。”
“所以呢?”
“我从来不会让自己有被困于某处的可能性。”她慢悠悠地说,“每一个我常常去的地方,我都会确保在最紧急危险的境地里,我依然有能逃生的后路。”
“你是说——你在这个化妆室里藏着一条逃生之路,”院丸嗣怔了一怔,说:“但你一直在房间里留到现在?”
他早就意识到这个女人很疯,却没想到这么疯。
“要不是你太疯了,”康斯汀反而奈理直气壮地说,“我也不会把它告诉你——拉我一把。”
她头也不回地伸上来一只手,院丸嗣犹豫了一下,仍旧盯着那团黑暗,在半空里摸索到了她的手。
二人五指交缠着,两只手里都沾满了他的血,湿滑黏腻,紧紧咬住了彼此。
当康斯汀奈也爬上桌子之后,二人的身体就几乎遮住了化妆镜上方一排灯泡;加上刚才院丸嗣打碎的,此时只有康斯汀奈那一边的侧灯还亮着了。昏暗的房间里,连门都被淹没了,只有一片片翻滚的浓黑,闻嗅着、试探着,朝二人摸上来。
“在化妆桌上的天花板里,”康斯汀奈抬高手臂,“有一个被挡住的出口,以前是一条通风管道。”
他听见布料滑下了她皮肤的细微声响,紧接着,是一块天花板被敲击的响声,声音听起来果然空空荡荡。
浮在房间里、占据了大半空间的黑暗,仿佛食欲难忍一样,脸、躯体在黑雾里翻腾着,不知何时,已经分不清哪一团黑暗是刚才面对康斯汀奈的,哪一团又是要吞噬院丸嗣的了。
那一块天花板很快就被拆卸下来,被她丢垃圾一样,顺手扔进了黑暗里,随意得好像在喂狗。
“打开了,”康斯汀奈以气声说道,“现在我们只要爬上去就行了。唯一一个问题是……爬上去,就必须要转开眼睛。谁先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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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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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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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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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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