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往是上一秒时,她还在某条小溪边或马路上;下一秒迈出步子后,林三酒却猛地发现自己身处于另一个完全不同的环境里了。离开屋一柳应该才不过半个小时而已,当她回头时,却早就不知道那片山林迷失在哪里了。
她这半个小时,感觉也像是过了两辈子。
从山林里出来之后,她也不知道怎么的,一口气又激发出了另外两段不同人的不同回忆:一次是“附”在了一个女人身上,由于外面大面积流行传染病,导致她困在公寓中不敢出去,最终在公寓内进化了;第二次,她掉入了某个十二界书商的数年回忆里——等林三酒好不容易才度过了那八年以后,她对十二界的书籍进出买卖、行业规则、经营模式,简直了如指掌。
“这样下去可不行啊,”她坐在马路上,看了看手里一只小台钟。离上次她看表,确实只过去了三十分钟。可是神智上,她却难以避免地感觉有点恍恍惚惚。
人对于时间的流逝,本来就正是通过神智才感知到的。假如林三酒不断、反复被卷入他人回忆中,度过一段又一段岁月,对她的大脑来说,她等同于确实度过了那么长的时光——这将给她造成认知上的极大混乱,甚至可能出现一些大脑功能上的异常,也未可知。
在弄清楚她究竟怎么样才能避免触发他人回忆之前,林三酒现在都有点不敢往前走了。
她回头看看,那个书商老板正坐在店门口,在被阳光照耀得闪闪发光的“未来书屋”招牌下,悠悠哉哉地读着一本厚书;和山林中的屋一柳一样,这都是从记忆中构建起来的一幕——或许他后来半生里,都渴望着能够回到这一刻吧。
林三酒叹了口气,理了理思绪。
她现在知道,每一个场景都装载着一个人的记忆,场景本身,也是从记忆具象化而来的。
在她触发记忆前,它们看起来只是平平常常的一片湖、一条街,在她踏进去的时候,她一点异样都没有察觉到,压根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触发了回忆。
比如说公寓那一段记忆,是她在一排排公寓楼下的人行道上,走了至少五六分钟,才突然眼前一花,“掉”入了记忆主人身体里的。哪有什么触发点?难道藏在上一块红砖和下一块红砖的砖缝里么?
她又叹了口气。
其实这还不是她眼下最大的问题。
最大的问题,她找不到自己的来路了。
林三酒离开屋一柳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是按照来时方向走的;依据很简单,她触发记忆时,身体一动不动,位置也不变,那等她从记忆中醒来时,她的身后肯定就是她的来路才对。
这个推论感觉没问题,可是当她走出山林时,她进入的却是一座陌生海滨小城的街道,街道两边站着许多三五层高的公寓楼——她正是在那条街上走了一会儿之后,才触发了“公寓与传染病”记忆的。
等她好不容易从那段回忆中醒来后,她的身体依然站在原处,不假;然而当林三酒回头一看时,却发现来路变成了一片陌生的学校操场,绿茵茵的草地旁边,围着一圈红跑道。
屋一柳所在的山林,在她陷入记忆那十来分钟的时间里,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xǐυmь.℃òm
同理,当她从书店门口清醒过来以后,来时的方向上,也不是那座公寓楼所在的街道了。现在,远方天边笼罩着一层铁灰色的烟雾,吞噬了这条十二界商店街的尾端,浓浓地翻滚着,好像看久了,连目光都要收不回来了。
“这他妈就有意思了,”林三酒坐在马路牙子上,低声骂了一句:“位置怎么还能随便变来变去?”
礼包给她的通讯器,理所当然是用不了的——老天爷什么时候对她发过慈悲——每一个记忆领域范围都不小,她哪怕在书店门口喊破嗓子,身处另一个记忆领域中的季山青或余渊,恐怕也听不见她的声音。
都说在山中探险迷路的话,最好还是原地不动等待救援;林三酒琢磨了半天,觉得不管是季山青还是余渊,在这种环境下估计都比自己顶用,那她就不走了,在这儿盘着吧,直到礼包来救为止。
……正确认识自己,也是一种本事嘛。
林三酒一边想,一边将睡袋在马路上铺开了,还拿出了一罐冰啤酒。反正都是等,舒舒服服地等有什么不好?
书商仍坐在不远处的店门口,悠悠地翻过去了一页。他是个文质彬彬的胖老头,在十二界经营书店的那段日子,大概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回忆之一了——林三酒发现,好像每一段记忆,都对主人来说具有不可替代的重要性。
这些人的记忆,是怎么来到这一处空间中的呢?
按照以往的经验,大洪水应该将他们送去另一层宇宙中才对,却掉进了这个装满了人类回忆的奇怪空间里。
她卧在睡袋上,一边啜饮啤酒,一边打量面前书店。胖老头店主构建的记忆很完整,书店里甚至还复原出了三三两两的客人,隔着柜子玻璃探头探脑——在十二界的商店里,防盗是头等大事,胖老头干脆把所有书都锁进柜子里了,要是对哪本书有兴趣,就得喊人来拿给他看看。
有点令人在意的是,林三酒把胖老头书商的回忆也经历了一遍,却同样没有发现,他的书店到底是开在哪一个十二界的——在数年的时间跨度里,他连一次都没想过自己所在的世界?这怎么可能?
在胖老头和屋一柳的回忆中,这一个讯息都被人挖掉了。
林三酒直觉性地感到,挖去信息的那个人犯了个错误,只不过她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她却想了半天也没想通。
她现在无事可做,就不断钻牛角尖式地分析、思索;不知不觉间,她都放下了啤酒罐,在睡袋上翻来覆去、起起坐坐——在沉思中下意识地一抬眼,林三酒不由愣住了。
刚才还被浓重灰雾笼罩的地方,此时灰雾正在渐渐稀薄散去,从雾气深处,一个巨大的天象公园正在慢慢朝这条商店街靠拢;一眼望去,简直就像是从海底重新浮起的亚特兰蒂斯城。
林三酒腾地跳了起来。
她明白这处空间中,位置是如何变换的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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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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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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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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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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