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再怎么进化,人还是不得不休息的啊。
“……昨天在和谭章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挺仓促的,有些细节我没有来得及说。”
站在船上十余名高阶干部面前,林三酒口齿清楚地朗声说道——那年轻驾驶员皱着眉头,在后排座位里动了动。她早就想好说辞了,因此一番话说得流畅不打顿:“在通往停泊港的路上,我正好途径兵工厂,那时到处都是警笛声和一片混乱,我就向一个路过的兵工厂成员打听了一下……当时他匆匆忙忙地把情况简单说了说。”
她停了停,感觉屋内每一双眼睛现在都正停留在自己身上,包括远远站在后方的、麓盐一级的低阶成员,也都一声不出地等着她往下说。
“兵工厂指挥官被谋杀了。”
这一句话刚抛出来,就激起了一片抽气声。
“我看,他们传出的讯息里应该是没有提及这一点?杀死他的是三个外来者,在警报被拉响、众人把指挥官塔包围住以后,其中有一个人趁乱逃出了兵工厂……我向其打听情况的那个兵工厂成员,好像就是出来搜捕逃犯的,因为他还向我描述了一番那个人的外貌,问我有没有在附近见过他。”
她说到这儿,感觉有几位坐在最前排的干部微微挺直了腰。
“那是什么样的人?”其中一个鬓角被修成尖勾形的削瘦男人问道,“说不定他们正是斯巴安的同伙,我听说斯巴安不是一个人进去的。”
跟他一起进去的人,正站在他们的眼前呢。
“那我就不清楚了,”林三酒保持着神态自然地摇摇头,“在我打听情况的时候,没有谁提起过斯巴安……他们在找的,是一个乍看上去年纪不大,但仔细看就会发现已经不年轻了的男人。”
“所以他看上去到底是年轻还是不年轻?”另一个中年女性用很不愉快的语气问道。与其说是发问,她倒更像是在下达命令。
他们对林三酒这个外人,竟连一分客气也没有。
林三酒没有介怀那个中年女性的态度——事实上,她正巴不得有人能问出这个问题呢。带着点庆幸,她立刻顺理成章地将12的外貌仔仔细细地描述了一遍,还没忘了加上一句“有人听见他的同伴称呼他为12”。
可惜画师不能按照要求画图,否则有一张画像的话,找到12的把握就更大了。
聚集于此的夜行游女成员们,尤其是那些中低阶干部,每天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维持运转这艘飞船上;更何况当初正是他们负责制造了乘客花名册、安排衣食住行的——如果有什么人见过12的话,那么很可能就在这群人之中了。
林三酒的目光从一张张面孔上扫了过去,试图从他们脸上找到一点儿蛛丝马迹。
“这个人怎么听起来有点熟悉呢?”不知是谁咕哝了一句。等她忙循声望去的时候,却一时不清楚那是从谁口中发出来的了;那个方向上,好几个人都正看着她。
“大概是看错了吧,反正那个人不可能在这艘船上。”谭章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句,双眼盯着林三酒,不知在想什么:“他从碧落区逃出来的时候,我们应该早就在天上了才对。”
不行,不能让他们产生这种想法。
他们都是潜在的、替自己寻找12的眼睛——正当林三酒绞尽脑汁打算给12创造一个合理的“登船理由”时,一个稳稳坐在正中的壮年男人沉声打断了她的思绪:“不提那个人了。关于斯巴安的入侵,你知道些什么?”
“我什么也不知道。”她立刻答道。
室内静了一静,谭章那双细细的眼睛又在她身上转了一圈。
既然她对最关键的部分一问三不知,众人在又零星聊了几句以后,也就纷纷起身散了。人一走,麓盐就像是卸下了笼头的马,一步几跳地来到了谭章身边;然而那个细眼睛的年轻人却对她摇摇头,反而朝林三酒走了过来。
“你今天做得很好,”他态度有礼,但是一张口,依旧是上级面对下级似的语气——这些十二组织的人大概习惯了身在中心十二界里的优越感。“早上斯坦去找你了吗?”
“谁?”林三酒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斯坦,”年轻人再次皱起眉头,表情严肃:“斯坦·史密斯……就是我昨天派去给你带路的那个人。”
林三酒眨了眨眼。
“她没有问名字很正常嘛,”麓盐走过来插了一句,“那个人一副撬不开嘴的样子,看了就不想让人和他说话……你不也是今早才查名单查出来的。”
谭章咳了一声。
“我以为他叫奥克托,”林三酒的目光在他们二人身上扫了扫,“这是他自己告诉我的。怎么,你们对他都不熟悉吗?”
“那是他的中间名吧,”麓盐轻快地说。
“我和他不熟,大概吧。”谭章皱着眉毛,“你初来乍到,我吩咐他这几天多去带你熟悉环境了。”
一句“没必要”到了嘴边,又被林三酒咽了回去。她望着谭章的眼睛,心里斟酌了一会儿他的态度,尽量笑着点点头:“谢谢你想得这么周到。”
麓盐一双清亮的眼睛在她身上转转,又挪回到了谭章身上。这个小姑娘似乎对一切都抱着极浓厚的兴趣,心思又飞扬得像是被一只风卷走了的气球,说不准会落在哪儿;此时她冲二人一笑,让林三酒觉得她好像想到了什么叫人无奈的事——为了脱身,她赶忙点点头:“那我先走了,我去找奥……斯坦。他在哪里?”
麓盐立刻自告奋勇地要为她带路——也许这个年纪的少女少男,都有着这样充沛得简直要溢出来的精力;她说话又轻又快,如同一只刚刚被初春唤醒的麻雀。即使她并不算美人,却明亮、丰富又蓬勃,即使是与她漫无目的地闲谈一会儿,也会不由自主地被她那种热烈的神情所感染。
“这里就是了,”聊了半天,二人已经来到了目的地。小姑娘一边说,一边敲了敲房间舱门:“斯坦!斯坦!”
她连敲了几下,房门从里被打开了。一张陌生的长方脸探了出来,“别叫了,他不在。”
“他人呢?”麓盐好像不信似的,还踮脚往里看了看。
“昨天很晚才回来,一大早就又出去了。”长方脸打了个呵欠,“应该是有任务吧……我懒得问他。”
面对那个不肯说话的黑脸庞男人,大概不少人都会有这种感觉,像是主动与他说话就是在自讨没趣。
“我去找找他,”麓盐回头冲林三酒一笑,牙齿洁白发亮,“等我找着了就让他去你那儿!”
怎么能让一个小姑娘替自己跑腿?不过不等林三酒的话出口,她已经一转身跑了出去——她望着麓盐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见那个长方形脸正要关门,急忙一把拉住了门。
长方形脸抬起了眼睛。
“你的室友,”林三酒冲他抱歉地笑笑,“他叫什么名字?”
长方形脸上的表情,好像看见了弱智。
“刚才她敲门的时候,不都已经把他名字叫出来了吗?”他十分不解,“他叫斯坦啊!”m.xiumb.com
“那个……你和他熟悉吗?”
“不熟,”长方形脸耸耸肩,想把房门滑上,但林三酒修长有力的手臂依然拽着门把手。他瞥了她一眼,有点不高兴:“我只是半路上分配给他的室友罢了,他是什么人我也不清楚。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
“半路上?”林三酒抓住了这个词,“之前他的室友是谁?”
“好像是个一起加入组织,又一起上船的朋友吧。”长方形脸回忆着说,“我也是听说的,不敢肯定……不过在越海号停泊下来、接应第二波实验者的时候,那个朋友就突然消失不见了。”
“不见了?”
“我是这么听说的。”说到小道消息,长方形脸似乎也来了点兴趣,停不下嘴似的跟她从头说起来了:“……越海号上一位难求,你可不知道当时筛选得有多严格!别说是莫名其妙的外人了,就是内部也是百里挑一的。我不知道谁会这么傻,都上船了,还偷偷地溜了。这样一来,组织也要把他除名了……更何况,他可能错过的是一个再也不用传送的机会啊。”
“斯坦自那以后就很少说话了吗?”
“我哪知道他以前什么样子?反正我和他室友好几天了,说的话不超过十句。”
“我再问一个问题。”林三酒轻声道,“他说过自己名叫奥克托吗?也许是个中间名。”
“没有!”长方形脸扔下两个字,一使劲儿,在她松开手的同时把门滑上了。
林三酒望着那扇门沉思了一会儿,忽然转过了头——她抬起目光,正好与不远处的“斯坦”对了个正着。
麓盐的动作这么快?还是他恰好这个时候回来了?
不等她怀疑他听见了多少,斯坦已经走了过来。他打量了两眼林三酒,虽然面上仍然没有表情,但眼睛里隐隐的光泽却似乎总叫人觉得有点不一样了——硬要形容的话,就像是草丛中被一棍子惊醒了的蛇。
也许是她先入为主了,才会有这样的感觉?
“中间名,”斯坦简短地说,双眼盯着她,显然把刚才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去哪?”
这不仅仅是一个名字的问题了……林三酒回望着他的双眼,心里隐隐浮起了一个念头。
不能操之过急。
她垂头想了想,笑道:“只是让别人以中间名称呼自己的不常见……我刚才还以为找错了人呢。”
斯坦甚至连头也没点。
正当林三酒以为他一句话也不会说了的时候,没想到斯坦却忽然出声了:“我的任务还没做完,你先自己逛吧。”
林三酒一愣:“等等,谭章说——”
斯坦却像没听见似的转身就走了。身处于进化者来来往往的居住区里,林三酒实在不好硬把他留下来——况且她也想不到任何应该留下他的理由。
不过反正他离不开这艘飞船,大可以下次再来找他。
在去布告栏的路上,林三酒一边走一边陷入了沉思。
她该怎么确认奥克托到底是不是他的中间名?
十二组织又不像是末日前的政府机关,不会详尽得把所有信息都登记在案。就算他说自己的中间名是拿破仑·波拿巴,她也没有任何手段去证实。
唯有一个疑点……那就是包括他室友在内的人,显然都是以“斯坦”来称呼他的。
现在想想,昨天当林三酒在布告栏里问他叫什么名字时,“斯坦”正被讯息流给分了一分神——也就是那个时候,他脱口而出回答了“奥克托”。
下意识、不经意说出口的话,往往是真话。
假如奥克托才是他的真名,他根本就不是斯坦·史密斯的话……那么斯坦·史密斯好友的突然消失就能解释得通了。那个好友对斯坦本人知根知底,留在身边太危险了……不过说到底,真的有人伪装成了斯坦·史密斯吗?
他的面容能改变得这样彻底……那就是说……
林三酒皱着眉头,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往哪儿走;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站在观景台上。今天观景台上人不多,黑漆漆的宇宙对于人们的吸引力,随着时间流逝也迅速淡化了。
她立在原地出了一会儿神,忽然被身后的脚步声给唤回了注意力。
“维利?”谭章的声音响了起来,“我叫你呢,你没听见吗?”
林三酒一转身,忙笑了一笑:“噢,我有点走神了……”
“上次那个听音乐的东西,”谭章不紧不慢地问道,“能借给我用几分钟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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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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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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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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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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