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加速时,轰鸣起来的引擎声;前方二人急忙回头时,忍不住发出的惊呼与怒喝;当那安全兵往旁边一扑,汽车也紧跟着他一转弯时,轮胎摩擦过地面的尖锐响声……
最后那一声重重的、撞击上了人体的闷响,此刻还在谢风的耳朵中回荡。
她是第一个拉开车门的。
泪城路上时不时就有随机设立的检查站,所以阿城的车里没有放武器,取而代之的是一些修车工具,这样过检查站的时候也不怕引来怀疑。跳下车的时候,谢风早就紧紧攥住了一根铁扳手,长度不如她的短棍,但她喜欢它的分量。
不用谁喊一句,车里几个男生也都跳了下来。他们一行人事先都在脖子上系了一块方巾,往上一拉就能遮住脸——谢风没有这么周详的准备,但是在浑身血液都冲上了大脑的时候,她根本不会去担心自己的脸了。
她现在眼睛里只有那个司机。
在那个安全兵被撞倒在地的时候,往另一个方向跑去的司机也被吓得摔了一跤,跌倒在地;当他瞧见车上跳下几个蒙面人的时候,他一张脸都全白了,一边喊“来人啊!”一边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就要跑。
谢风拔腿就冲了上去。
她只是女生里的中等身高,身形也纤小,可是当她急速扑向那个一米七五的壮年男人时,她却奇异般地生起了一股自己在狩猎的错觉——在对方刚刚站稳时,她手中高高扬起的铁板手,已经狠狠地砸在了司机的侧脸上;从他手里,“当啷”一声跌落下了一只车钥匙。
这个人无辜不无辜?谢风根本没有去想过。
她以及和她一样的那么多人,从原本的人生轨道里被颠震下来,如今已经没有立足的地方了,没有喘息的地方了,她下意识地很清楚,只有咬住对面的人、撕烂对面的人,才能给自己挣来一点点空间。
那司机痛呼一声,意识到她是个女孩,似乎被激发了凶性,反手一挥胳膊朝谢风的头脸上打了过来。谢风急忙往后一避,对方的指风刮过她的鼻尖时,竟也隐隐地生疼——男人和女人的体力差距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意识到这一点时,令谢风突然生出了一股愤怒。
她趁势往后退了两步,扬起铁扳手用劲一抛,铁板手携着破风声砸在那司机的额角上,沉得仿佛能叫人听见皮开肉绽时的那一声响。司机登时又叫了一声,这次痛得反应过来了,转身就要继续跑——只是这个时候,阿城和那个外号叫黑犬的男生也冲了上来,抬脚从后一踹,将他踹翻在了地上。
在首先把安全兵撞倒之后,接下来的行动果然就简单多了,似乎只是在几个眨眼的工夫里,司机和那安全兵就被几个男生制服、捆缚起来了。谢风站在原处,粗重的呼吸使她胸腔一起一伏,一时间竟有几分茫然:目标没有了,可那股想要把世界撕烂的愤怒却仍旧还在,烧得她眼睛发红、脑袋都在嗡嗡响。琇書蛧
怒火到底是哪里来的,她不知道。
几个人知道停车场里肯定有监控,不敢耽误时间,迅速将二人拖进了那辆灰色汽车里。谢风在一种近乎茫茫然的状态里,从地上找到了那车钥匙,轻轻一按,就听见不远处响起了汽车解锁的声音——那是一辆体型庞大沉重的黑色SUV,目光透不进乌沉沉的玻璃窗。
“是那一辆啊,”阿城走近了,抬头看了看,自然而然地从她手中拿走了车钥匙。他拍了一下谢风肩膀,嘱咐说:“我和黑犬去开秋长天的车,你快回车上吧,下次再有行动,你要记住遮脸啊。”
……被看见就被看见好了。连她都不知道自己会流落到哪里,追兵要去哪找她?
谢风心里这么想,却还是回去了。被撞伤的安全兵既无用又是一个麻烦,所以几人刚才干脆把他捆一捆、堵上嘴,就将其塞进了车尾箱里。
阿城不在,就换成系发带的男生开车,短仔和那个被五花大绑的司机一起坐在后座上,谢风就坐进了副驾驶——一坐进去,发带就感叹似的开了口:“想不到啊,你一个女孩子竟然也能这么干脆利落,出手又快又狠。”
谢风提醒了自己几遍,发带的用意不坏,是要夸她。
短仔此时正举着手机,一边保持着与阿城的通话,一边啪啪地拍了几下司机的脸,朝他问道:“秋长天是不是马上要下来了?你是不是应该在酒店门口等他?”
那个司机额头上被砸开了一条口子,一只眼睛都被血糊起来了,又怕又慌,还是气喘吁吁地说:“你、你们抢了车也没有用,秋长官身边有安保,陪同上车的至少也有一个人……”
谢风一怔。她之前没细想,这的确是个麻烦:阿城负责开车,躲在后座背后的埋伏就只有黑犬一个人,就算有一把刚刚从安全兵身上搜来的枪,又怎么能同时威胁对抗得了秋长天和安保?
然而再一看,发带、短仔两个人的表情都丝毫未变,通话中的阿城听了,甚至都没有反应。他们一定早就想到了这一点,连应对方法也有了——是什么?
“我劝你好好回答问题,”短仔又问了一次,语气难听得了很多:“你是不是应该在酒店门口等他?”
那司机几乎快要哭了,脑袋仰靠在后座上,含含糊糊地发出了一阵呜咽声,勉强才能听清他说的那一个“对”字。
电话里的阿城立刻说道:“那我现在开车出去,你们保持距离跟上。”
很快,停车场前方那一辆黑色SUV就醒了,亮着车尾灯后退出来,朝出口的方向转过了身。那司机瞪着眼睛,满脸都是不可思议,似乎怎么想也没明白,他们到底打算怎么办——在这一点上,谢风和他一样迷惑。
但是她不愿意开口问。
他们能想到的,她自然也可以,哪怕想不到,一会儿看看他们怎么办的也知道了,反正她就是不愿意开口问。
两辆汽车一前一后,隔了大概十余米的距离,缓缓离开了地下停车场——谢风从后视镜中往后一扫,水泥色停车场浸泡在惨白的灯光里,在了无生机的寂静中,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才停了几个小时的大雨,好像又要卷土重来的势头了。即使到了天应该大亮的时刻,厚云层却仍旧沉重灰暗地拧结在一起,似乎连天空也在渐渐窒息。
当前方黑色SUV驶入酒店正门车道的时候,很显然秋长天已经到了:酒店的门童被赶去了远远的角落里站着,好几个身着黑衣的人围住了大门,正好形成一圈,将他们之间的秋长天与外界目光阻隔开了。一看见黑色SUV渐渐驶近,一个安全兵模样的人连忙往前赶上两步,伸手去拉后座上的门。
谢风倒吸了一口气,突然明白了。
“要开始了,”电话中,阿城的声音也有点隐隐发颤,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激动。
给领导开车门,那是帝国人必修的一课,别说是秋长天这样等级的官员了,哪怕是个稍大点儿的公司老板,也有人鞍前马后地拎包开门、掏烟打火——问题是,开了车门之后呢?
在领导坐进去之后,哪怕随从也要上同一辆车,难道还能给领导来一句“您往里头挪挪”吗?
不管坐在哪里,跟在秋长天身边的安全兵,等他坐进车内之后,必然要先关上门,再去开自己座位的门;前方车里的阿城,等的就是他关上门这一刻。
当车门刚一在秋长天身后关上,那个安全兵正要转身去拉副驾驶座位的门时,从一直通着的电话里就传来了极其轻微、几不可闻的一声响——那是车门上锁的声音。
“嗯?你怎么——”秋长天带着疑惑的声音从电话里刚一响起来,就猛然被汽车骤然加速的引擎声给打断了。
车外的安全兵刚摸上车门把手,黑色SUV已经被踩下了油门,以急速朝前方冲了出去;那人的手似乎被刮了一下,下意识地一抽手、往后退了半步,突然意识到了问题,急忙一边追车一边高声叫嚷起来——隔着玻璃,谢风隐隐听见他在喊:“停车,停车!”
“你不是我司机,”电话里,秋长天也发觉了不对劲,正怒声质问道:“你们什么人,打错算盘——”
一句话没说完,他的怒气突然和声音一起被掐断了。
电话里传来了一阵窸窣声响。
再开口时,秋长天奇妙地客气了很多,仿佛变成了一个为人着想的长辈。“……你们有任何诉求都可以谈,但要是伤害帝国官员,只会适得其反。”
在这样紧张的时候,好像有根弦忽然断掉了;谢风再没忍住,肩膀一抽一抽地笑了起来。
不用问,就知道秋长天看见了黑犬和他手里的枪。
在驶过酒店大门的时候,她几乎是在欣赏着那乱作一团的随从安保。那几个人全都把电话贴在了耳朵上,嘴巴一张一合,胳膊在空中高高挥舞;门童、经理都慌了,被指使得团团转。
其中有一个安全兵正伸长脖子往车库的方向看,车过去了几秒后,谢风才忽然意识到,除了秋长天本人的座驾之外,后面应该还有一辆车——被他们在停车场里放倒的那个安全兵,大概原本是需要驾驶另一辆车,出来接其他安保人员的。
“等他们找到第二辆车追上来的时候,我们早就跑远了。”发带声音紧紧地说,“我真没想到,居然这么顺利地成功了。”
谢风将头靠在冰凉的玻璃上,望着前方被笼在铅灰色天空下的黑色SUV,没回答。
……又要下雨了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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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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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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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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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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