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开了个头,雨势在一转眼间就蓦然猛烈了,密集雨柱咆哮着倾泻而下,天地间迅速浮起了一片茫茫的白。水汽,昏暗的天光,与无穷无尽、没有间歇的暴雨,使一切景物都从视野中退隐消失在白雾里,甚至连几米远之外的东西,都很难透过湿漉漉的睫毛看清楚。
湿透的衣服沉沉贴在身上,好像坠得人连气也喘不上来;迈出的每一步,都会“咕叽”、“咕叽”地从鞋垫里踩出一泡水。比起普通人来说,作为五感敏锐的进化者,冒雨而行时感觉更不舒服了,两人在空空如也的街上坚持着走了一会儿,总算放弃了,匆忙走上路边的台阶,躲在了一幢二层住所屋檐下。
在这样的天气里,大概也不会有谁出来抓精神病了。
出乎意料的,波西米亚竟然没有抱怨。
“擦擦脸,”林三酒递给她一条毛巾,“你怎么这么安静?”
波西米亚含糊不清的声音从毛巾里响了起来:“天要下雨这种事又不受人控制,有什么可说的?这也要说的话,那光是说我这辈子遇见的事,就能叫我累死。”
平常看她发脾气多了,林三酒倒差点忘了她也是一个摸爬滚打才活到今日的十二界居民。
收回毛巾,她回头看了看自己身后——这扇红色大门只要再填补上一个角,就是个向右倾斜的平行四边形;但跟其他建筑物一比,它已经算得上很规整了。
“我不担心这场雨,”波西米亚的头发全湿透了,金棕色湿成了深棕色,一绺一绺地贴在皮肤和衣服上,她干脆一把将它们都抓起来,绑成了个低马尾。“我担心的是你找不着去垃圾场的路了——你看看这个城市规划,还赶不上十二界里那帮半路出家的业余设计师,这么一会儿,我连刚才那个什么出入所在哪儿都找不着了!”
要等到专业建筑师或者城市景观设计师传送,实在是个几率不大的事;所以十二界里由进化者们一手建成的部分,基本都是靠着特殊物品、一本粗浅的入门书、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和膨胀的盲目自信组成的。
不过和这个世界一比,十二界看上去真是专业极了。
林三酒叹了口气——就算知道大概方向,其实她也没有把握能找回垃圾场去。自打她们离开出入所,追兵虽然没有遇见几个,却被突然掐断的马路给逼得不得不掉头好几回。
“你看看这个门,”波西米亚一指身后,“歪成——”
仿佛感应到了她的手指一样,红色门忽然吱呀一声打开了,露出了一头蓬松的银发。银发下,是一张纹路深深、神色平和的脸;这个大概六七十岁的老妇人看起来精神头不错,面颊还泛着粉红。门一开,就从她身后扑出了一股松饼似的香气。她上下打量了二人几眼,好像觉得她们看起来并不危险,这才问道:“……你们需要进来躲躲雨吗?”
林三酒的目光越过她的肩膀,在走廊上看见了一张小圆几,上面摆了一台老式电话。
“那可太谢谢你了,”她拉了波西米亚一把,冲老太太一笑:“雨一停,我们马上就走。”
波西米亚立刻瞥了她一眼,似乎吃了一惊。
老太太将门打开——由于形状限制,门板不得不分成三块分别打开,才能容许人进出,真是不明白当初为什么要设计成这样。她转过身,领着二人走进走廊里,说道:“我正好准备要喝茶了……你们去洗手间里擦擦身子,可以一起喝杯热茶。”
“那怎么好意思。”
在经过那台老式电话机的时候,林三酒一边笑着应了一句,一边伸手至圆几后方,摸到了电话线。用食指和大拇指捻住它,微微用力一搓,老旧的电话线登时受不住了,在她的手指之间被硬生生碾碎成了几块。
等三人一起在阴沉沉的会客室里坐下来的时候,窗外的雨势更加惊人了。浸没了天地的隆隆雨声,几乎叫人很难听清楚面对面的人说了些什么话;天光消逝了大半,又被四面墙隔绝得昏沉阴暗,仅剩的残余微光在厅中苟延残喘。
偶尔一条雪白的闪电打穿窗外暴雨时,才蓦地照亮了对面老太太垂目喝茶的面孔。
会客室的形状也不太规则,大多数角落都沉在阴影中;放上电视、沙发之类的家具,看着倒也正常了——只不过一切家具都像主人一样,都透着一股上了年头的意味。琇書蛧
“尝尝我烤的司康,”在昏昏暗暗的房间里,她示意了一下手中金黄的小面点,“我老伴最喜欢吃了……他走了以后,我还是把这个习惯延续了下来,每天下午这时候都会烤几个喝茶吃。今天我刚巧多做了几个……毕竟到了我这个年纪,说不准哪一天就是最后一天了。”
林三酒忍不住看了看波西米亚,随即放心了——连她这么热爱食物的人,此时也只是把茶杯凑近唇边比了个样子;司康被捏下来了一小块以后,仍旧原样放在了茶杯碟上。
……就算是个普通人的世界,她们还是不得不多加几分小心才行。尤其是经历了荤食天地以后,林三酒对于所有入口的东西,都天然怀着几分警戒心。
老太太倒是吃得很香。
“你们不是本地人吧?”她没一会儿就吃掉了好几个,才用手帕文雅地抹了抹嘴,“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我们有个亲戚在这儿的垃圾回收公司工作,”林三酒试探地问道,“但是我们不小心把地址弄丢了,迷路了。你知道垃圾处理场在哪个方向吗?”
一般人哪会注意垃圾场在哪?老太太也被问住了,想了好半天,立起了一根手指:“你们等等,我去拿本市的设施信息册……那上头应该有。”
二人望着她小步小步走出了会客室,对视一眼,也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四下扫视了几圈。
“这面墙也设计得太恶心了,”波西米亚走向会客室另一头,看着一堵墙皱起了眉毛,还忍不住伸手戳了戳:“为什么布满了一个一个的小孔……密密麻麻的,好像毛孔一样。”
林三酒倒是早就习惯了这个世界毫不讲道理的审美观,举步走近了电视——其实要发挥一点想象力,才能认出这个玩意是电视,因为它和垃圾场里那个胖男人的电视,长得几乎没有一点相同之处。她掀开一层厚厚的、肉垫般的东西,这才看见了整个屏幕;在屏幕上轻轻一摸,她的指尖立刻捕捉到了一些微微余热。
……似乎在不久之前,这台电视还是开着的。
招呼了波西米亚一声,她找到按钮将电视机打开了——光芒一亮,二人不由都是一惊。两张她们再熟悉不过的面孔此时正浮现在屏幕里,直直地回应着她们的目光,背景是那一个布满柜台的小厅;与此同时,一个女声旁白还在不断强调:“……紧急新闻,今日出入所中闯入了这两个精神病人,目前在逃中,请市民发现后及时采取相应措施……再重复一次,紧急新闻……”
“啪”地一下,林三酒立刻按掉了电视。一转头,她的目光撞上了波西米亚——后者也反应了过来,正紧紧抿着嘴唇。
从刚才的蛛丝马迹来看,这条紧急新闻已经在电视上循环播放好半天了;而当她们走进这个房子之前,那老太太显然已经在电视上看见了她们的样子。
……那么,她接下来准备干什么?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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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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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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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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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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