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家世代守护伝厉城,说起他是厉家子弟,不仅仅代表着那个以阵法闻名的家族,更有着那座大陆东南部最为强盛的伝厉城做靠山。
但如今,他虽然仍是家中嫡长子,却已不再是家主的后人。
倒不如釜底抽薪,彻底抛弃这个身份,就此作为天澜宗弟子活下去。
他的心思在阅人无数的桻洹眼中几乎毫无遮掩,再怎么样也不过是个年轻的修士罢了。
不过,脱离家族这种事情,是不是还应该问问他的爹娘。
尹云仙早已不想再管厉家的琐事,不过是看在他叫自己一声祖母的份上还不能就此抽身罢了。
此事的动静说小不小,厉悦锗只抬眼一扫,就看见了躲在人群后唯唯诺诺的厉倾远。
他甚至不敢为自己儿子说一句话。
厉悦锗心中有悲凉蔓延,如同薄冰缓缓覆盖了每一寸温热的土地。
但他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
虽说消息的来源无可探寻,但若是真的,天澜宗定会保他无虞。
只是,不知道若他宣称断绝与家族的联系,会不会殒命当场。
尹云仙看出此事没得商量,她很快就要离开厉家了,没必要在这个时候逆了桻洹的意思。
“厉悦锗,你若是选择脱离家族,现在就去祠堂给列祖列宗上香。”
“从此,你不再是厉家的人,生杀不再受血脉桎梏,你若觉得宗门更能庇护你一世,那就下定决心。”
生杀不再受血脉桎梏。
这算是……
仿佛已经有寒凉的剑刃架在了颈上。
厉悦锗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祠堂,终究是咬牙放弃,没敢说出脱离的话语。
就他现在的实力,没了这重身份在还不得血溅当场。
似乎耳边有谁在轻叹。
仿佛是从祠堂中传出来的,又仿佛,是来自于苍穹之上。
原以为此事就此僵持,但桻洹却放弃了等他做选择。
“即已心生反骨,又有何不敢脱离。”
不带情感的语调如同在生死簿上划下了一笔。
可他毕竟是尹云仙的后人。
“这一次,我放你走。”
厉悦锗不可置信的看着桻洹。
现任家主眉眼之间的淡然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生死的小事。
但他的动作又不由分说,抬起那结阵无数的手指向夜色中幽幽亮着烛火的祠堂。
厉悦锗终归是不顾允氏的阻拦走进了祠堂,背影孑然。
凌霜的身份,掩藏了这么久之后终于要公之于世了吗。wWW.ΧìǔΜЬ.CǒΜ
就算是清楚这一天迟早会来,她依旧觉得心痛。
却是突然间阴风大作,祠堂的烛光全部熄灭,门被砰的一声重重关上,严丝合缝。
倒是吓到了不少人。
怜希有些无语凝噎,想着溟舟能不能不要突然这样大张旗鼓。
修士大多都不怕鬼,厉悦锗也不例外。
可惜他遇上的是前任鬼王。
溟舟做事并无顾忌,桻洹说了放他走,但溟舟又不听桻洹的。
凌霜尚有天道制衡,他如今顶多算个法力强盛的孤魂野鬼。
——就这么杀了他是不是太草率了?
溟舟也有犹豫过,但现在还不是凌霜暴露身份的时候。
至少要等处理好伝厉城的事情再说。
人死之前会回忆这一生吗。
或许吧。
但厉悦锗是没这个机会了。
浓重的阴气夺去大半的生机,一只被黑雾缭绕,甚至看不清原本颜色的匕首凌空划过他的颈侧。
天澜宗弟子察觉不对,等反应过来之时却已是无力应敌。
至此,与天澜宗一战彻底只剩下时间早晚的问题了。
桻洹侧过脸看了看凌霜,并没有察觉出她想要阻拦溟舟的意思。
溟舟刚刚是透过契约强行出现了一瞬,现在早已回到了明辉身边。
阴气渐渐散去,如同被阳光照耀的雾气。
至少,现在还有时间等待独孤泓确认是否真的是烨昭蓝传出去的消息。
夜晚逐渐归于宁静,厉倾远不知死活的样子连厉倾遥见了都会骂他一句废物。
屋中寂静无声,连外界虫鸣都极为微弱。
凌霜坐在床沿上想着今晚的事情。
还好,顾殊钺伤的不重。
毕竟有她的神力和叶汐影给的灵器。
但还是会有些心疼。
有独孤泓去探查烨昭蓝的情况,暂且不用担心。
至于说今后的打算,先前不是答应了要带凌琰他们去天幕之海。
桻洹在她身边坐下,但也只是默默地注视着她,并不言语。
或许他在想,自己今晚为什么不拦着溟舟,凌霜这样想着。
但实际上桻洹只是担忧凌霜会为了保全伝厉城而离开自己。
“你会舍弃我,对吗?”
凌霜从他的语气中竟然听出了一丝小心翼翼的感觉。
怕她走远,怕她消失,怕她从此杳无音信。
他已经经历过一次她的死亡了,不愿意再失去她第二次。
说起来凌霜也替桻洹感到心酸,这世上有几个新婚夫妇会在成婚当夜聊起这种事情。
可这是爱上她这个被天地放逐之人的代价。
现在的她不仅仅是庾殇仅存的亲传弟子,更是继承了袹鸪意志的凶神,杀死泫柒无明并夺走了天祉秘境不说,方才还纵容契约混灵了结天澜宗弟子的性命。
甚至,其中一个还是昔日的厉家直系嫡子。
尹云仙没有过多的插手此事,不过此事毕竟沉重,凌霜是注定做不了什么好人了。
修士这条路走到尽头,太多的执念和恨意纠缠,是否只会剩下无尽的孤独呢。
凌霜闭上双眼安静的躺下,简单谋划一下之后的道路。
先去天幕之海吧,彦瑞虽说是西北冉渊宗那边的彦城城主,但也是天幕之海的掌控者之一,说不定此行能找到关于烨泞的线索。
明明烛影摇红,但二人此时并无温存的心思。
死的人是厉悦锗,不是什么随便的忤逆之人。
尹云仙对此事未加评说,可二十年来,厉悦锗毕竟喊她一声祖母。
自相识以来,凌霜未曾和尹云仙有过纠葛,难道这份平淡会到此为止吗。
红烛灭去,凌霜甚至不愿去琢磨身侧之人的心思。
他会怎么想,他还能怎么想。
溟舟下手不留活口,桻洹才继任家主之位多久,此事会如何影响他在众人心中的位置。
耳畔听见一声轻叹,凌霜侧过头借着月光凝视着他的容颜。
陪伴自己的道路注定坎坷,凶神的信徒迟早会被众人怨恨。
他还会继续走下去吗。
在厉悦锗死去的时候,在那阴寒的鬼气恣意蔓延的时候,他是否有过一瞬间的犹豫呢。
他或许……
不该与她有任何交集。
凌霜不说话,想着他身为昔日的厉家少家主,明明可以不染纤尘,一切都名正言顺。
他这一生,生于光明,也应当永远站在光明之下。
哪怕曾经被暗夜蒙尘,他也不该就此归于深渊。
他就此留下来好了,做那个受到万人敬仰的厉家主,继续如同历代祖先一样守护伝厉城。
前方那陡峭而无光的悬崖,就由她一个人坠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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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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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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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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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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