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桻洹往常的作息,此时早已起了。
但今天没有。
凌霜睁开眼,他就在自己身边。
器灵在识海中叽叽喳喳,一连串的问题吵得凌霜有些头疼。
昨晚自从二人相拥的那一刻开始,凌霜就切断了与器灵的神识关联,早上的时候器灵虽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这个情况只要长了眼睛就能看出来。
器灵有一肚子的话要讲,凌霜嫌吵,干脆再度切断神识。
弟子都到了可以成亲的年纪了,这让凌霜意识到,距离当年庾殇的那件事情真的已经过去许多年了。
新入宗的天澜宗弟子说不定都不知道这回事。
顾殊钺也长大了,不在如以前那样缠着自己。
再者,凌琰和叶汐影刚刚出关,休息一阵也好。
怜希化成人形,溟舟还在寻找烨泞,她自己前一阵子修炼感悟遇到了瓶颈,干脆放着,等过一段时间再继续好了。
这么一想,似乎没有什么要现在起床的理由。
倒是院外的月佲很奇怪为什么这个点了还见不到自家师父,但也只当他是有事不在,没有多想。
桻洹确实有事,他正一动不动的注视着凌霜闭目养神的侧颜。
他想到凌霜说过的话。
“如果我明日遇见了师父的仇人,我明日就会复仇,哪怕降神之后,神魂俱灭。”
他伸出手轻轻拂去她脸颊上的发丝。
凌霜侧过头,用那双不带一丝情欲的眼睛注视着桻洹。
昨夜的温存稍纵即逝,睁开眼,天地间仍然是那雪白的荒原。
但桻洹似乎并不在意。
“你说你不在意这世俗的仪式,我明白。”
“但若是有朝一日,你愿意让我为你举办婚宴,我会尽我所能,以最隆重的仪式迎娶你。”
凌霜看着他不说话,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等到那一天。
溟舟已经走了许久,而她毕竟与他结契,能够感知到他就快找到烨泞了。
如同昨日回忆的那样,凌霜没有参加过什么宴会,虽说对于是否告知世人自己的婚事没什么兴趣,但想想,若是有一个为自己举办的喜宴,似乎也是挺有意思的。
桻洹有心,她便收下。
她的状况自己清楚,若非上次桻洹为她清楚体内的煞气,早在那时就会被穷奇的力量所吞噬。
若再度以那血色巨斧进行降神的话,就是她的死期。
桻洹明白她心中所想,不禁轻叹口气。
他如此的在意她,渴望若是复仇之后她还活着,自己愿意陪她去看天地苍茫。
桻洹最终起身出去了,凌霜还没找到起来的理由,干脆继续躺着。
她意识到自己已经活了许久了,似乎现在除了烨泞与沈程殊的消息之外,别的都不会在意了。
器灵在识海中闹腾的厉害,在她终于恢复神识的关联后,那器灵先是呆了一下,紧接着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那灵狐都化人了,我有没有什么化形的方法?”
凌霜闭着眼睛:“不知道,没听说器灵化形的。”
器灵一咬牙:“你想想办法,天地之大,肯定有什么法子的。”
“你若是帮我化形,我,我就告诉你天祉秘境的秘密。”
这倒是让凌霜起了一丝兴趣。
“说。”
器灵哼哼唧唧拖延许久,最终才说道:
“天祉秘境有乾坤一说,你可知道?”
“现在你们看到的这一片区域即为坤,而在这之上,对应乾的,是一处神迹。”
“神迹名为天祉,这便是秘境名字的由来。”
凌霜睁开眼,桻洹正好从门外进来。
她坐起身,任由他舀起一勺放了小菜的清粥递到她嘴边。
器灵憋闷的快要疯了,原先的时候,它虽说不敢招惹溟舟,但还有凌琰和叶汐影,它尚能与他们对话,现在秘境里什么人都没有,它又天天看着凌霜和桻洹耳鬓厮磨,却无人倾诉,它只能是一遍又一遍的折腾秘境里的妖兽们。
能化形的话,就能出去了。
不必再拘泥于这方天地,日夜等待着下一个人来夺走画卷。
凌霜并不食言,得知了天祉神迹的事情,也就告知桻洹,问他有没有什么办法让器灵化形。
桻洹放下勺子:“一般来说,器灵成型与妖兽化人并不相同,它是秘境自己生出的神志,若说这世间有什么法子能让它脱离桎梏……”
他沉思一阵:“大概要得到秘境的认可。”
“它生于此,若要离开,也只能从本源上寻找机缘。”
这就是说,器灵大概只能看看那神迹中有没有什么方法了。
器灵有些着急:“可是,我虽说掌管秘境,但那神迹的封印我无法触动,只能等着试炼者来开启,若离开的法子就在这其中,我已经等了几万年了。”
“为何从来没有试炼者开启过?”
“因为……”器灵有些心虚。
“我怕好东西被他们拿走了,所以一直隐藏了入口。”
“那你的意思是,希望我们去帮你开启?”
器灵忙不迭的点头:“你是秘境的主人呀,肯定与那些雁过拔毛的修士不一样。”
凌霜有些沉默,没有告诉它,先前的叶汐影和凌琰就是这样的人,不过因为是自家宗门所以有所收敛而已。xiumb.com
院外,月佲又过来毕恭毕敬的等着,桻洹只得是先去问问他有什么事。
原来是关于每隔三年招收新弟子的事情。
本来到了这个时候,就该筹备了,但今年……
不是还要回伝厉城吗。
桻洹也考虑到了这个问题。
无论伝厉城还是厉家,皆是以阵法著称,带月佲一起回去也有好处。
见桻洹有意让自己权衡,月佲想想:“若我和灵纭一同前去伝厉城,新弟子的教导可以委托叶菁栀梁二人,以及宗门长老。”
“至于说宗门的守护,除了阵法之外,还可以交付给榕栶几名弟子。”
“若是如此,今年的招收事宜,也可继续进行。”
“嗯。”
桻洹没说什么,觉得早点让月佲处理这些事也好。
“今年弟子的招收,你和灵纭进行挑选就好了。”
月佲意料到会是这样:“弟子明白。”
桻洹目送他离开,意识到已经没有什么事情需要他操心了。
只是月佲的灵力还不够强大,不能完全交给他守护。
他自己还处在需要人指导的阶段。
师徒一场,桻洹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更加在意这个弟子。
直到月佲走远,他才回到屋中。
器灵吵吵着要凌霜帮它打开神迹,凌霜就问桻洹去不去。
早点帮它脱离画卷也好,省得总是在识海中烦她。
桻洹刚刚意识到自己的弟子已经长大了,正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慨,不想一个人纠结,也就同意了和她一起进去。
秘境中仍旧是美不胜收的样子,在中心的一片空地上,缓缓出现一道白色的天梯。
天梯的一层层台阶似玉似雾,看不到头。
缓缓的走上去,等到看不见清地面的时候,二人感受到了一阵若有若无的威压。
却不似平常的灵力威压,是另一种无可抵抗的,如同天道般的压迫。
二人都想到了万年前,那些宗族世家让小孩子进行的接引仪式。
即使改造了经脉,那令人畏惧的神力又如何能承受的住。
但这些所谓的神子,在接引过程极有可能死亡,更不要说成功后还有神魂俱灭的危险,他们自然不会让家族的继承人去参与仪式,只把这些小孩当成可以抛弃的兵器。
桻洹是寻常修士之身,只觉得有些难以承受。
但对于凌霜而言,影响要更大一些,那些神力随时可能进入她经历过禁梵仪式的经脉。
凌霜止步不前,器灵有些着急。
但它也无法改变,要么是极为强大的修士以灵力抵抗,要么是以禁梵之躯承受神力。
又缓缓走了几步,恍惚能看见上面宽阔无边的白玉平台。
此刻的凌霜体会到了那些被当成神子的小孩的恐惧。
只要根骨尚可,就会被宗族带回去,那些穷苦人家吃不起饭,有修士愿意带走他们,少一张吃饭的嘴,岂不是感恩戴德。
这一举动,便是将自己的孩子推向地狱。
光是要靠着自己的毅力活过禁梵期已是痛苦不堪,终于熬出了头,本以为能过上幸福的生活,却被带去祭坛之上,被迫承受那令人恐惧的神力。
一个又一个,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但那些宗族并不满意,为了出现一次成功的降神,可以屠戮无数的婴孩。
祭坛上本该怨气冲天,可神力之下,魂飞魄散,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
这似乎有些熟悉。
在无法平复的恐惧之中,凌霜想起颇为遥远的那日,在天澜宗大殿之上,他们所说的罪名。
私通邪魔外道,折损百名婴孩性命,更是让他们魂飞魄散,无可转生……
这说的分明是降神。
当初在木梁秘境,试炼者们在山谷之中也见到了活人祭祀的壁画,之后见到了神兽的浮雕,这一切的线索都指向惨无人道的接引仪式。
在无法承受的神力威压之下,凌霜波澜不惊的心中掀起层层浪涌。
那些被当做神子的小孩是多么的痛苦,多么的害怕。
原本白色的祭坛被鲜血染红,远方是无光的浓雾,唯有神力一道道降下,接引者一个个的死去。
连哭喊的机会都没有,就这样消亡于世间。
一切,为的只是成为那些无可违抗的宗族手中,一件只能用上几年的兵器。
凌霜尚不知晓为什么那两柄血斧会出现在烨泞的储物戒指中,但她使用的时候,并不算是真正的接引神力。
更像是短暂的借用。
凌霜察觉到不对,原路返回。
本以为威压会就此减轻,但耳边雷声阵阵,天空中竟是划过了金色的闪电。
晃神之间已是不容她抵抗,无数的神力进入她的经脉,睁开的双眼骤然失去了光彩。
“凌霜!”
桻洹顷刻间便接住了生机流逝的她,但已经晚了,四溢的鲜血早已染透那原本素白的纱衣。
器灵吓呆了,若是它有眼泪,此刻早就哭出来了。
它无意害她,只要到达那还有几步之遥的平台上就没有威压了,以凌霜的灵力,就算是短暂经历降神也可以撑过去的。
但它并不知道,凌霜的魂魄不是完整的。
它害怕极了,不想凌霜死掉,悔恨逐渐蔓延,将它淹没于幽深的水底。
此时此刻,雪山上的怜希和远在千里之外的溟舟都感受到了危机。
怜希顾不得多想,透过契约,以全部的妖力护住了凌霜一瞬。
在这一瞬之间,器灵反应过来,调动秘境的意志阻隔了不断渗透的神力。
溟舟顾不得震惊为何凌霜此刻会经历降神,在那意志消散前拯救了凌霜快要化为虚无的魂魄。
上一世白偌几乎要魂飞魄散,虽说庾殇以各种手段养了百年才敢放入轮回,但始终是残缺的。
那本就脆弱的魂魄此时直接暴露在神力之下,溟舟好不容易才重新将它凝聚,虽说留下了记忆,但再无转世的可能。
但在下一刻,秘境的意志与怜希的阻挡彻底消散,神力再度降下,那千辛万苦凝聚起来的记忆也消失不见了。
怜希,溟舟和器灵都感知到了契约的消散,震彻了怜希与溟舟的心。
器灵早已呆若木鸡,是它的请求害死了她。
……
修道本就是逆天而行,修士的一生并无定数。
无数人都有着自己的哀伤与仇恨,但又有多少能够完成自己的心愿呢。
白偌与凌霜有何区别呢,不都是至死也并不重要的人吗。
讲述她们的故事,像是以她们的双眼了解其他人的人生。
而这双眼睛的主人,却是在为了别人而活。
白偌为了烨泞,凌霜为了庾殇。
虽说是自己的念想,可她们有哪一个瞬间是真正为了自己活着。
桻洹抱着生命早已消逝的凌霜,尚未凝固的鲜血顺着台阶淌下,如同纤细的溪流。
悲哀在转顺眼淹没了万物,凌霜陨落,秘境中的花草都逐渐枯萎。
桻洹不敢想,她昨夜竟是一语成谶。
原本没什么危险的事情,却阴差阳错的夺去了她的性命。
桻洹紧紧怀抱着她的尸体,沉默的哀乐在乾坤中回响。
只剩死寂。
天地之间再无凌霜,她就此算作与世长辞。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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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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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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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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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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