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子分二层,约十丈见方,可称得上是一间相当大的铺子。
偶尔有人从门口走过,好奇的转头往里面张望,却见整个一楼都空荡荡的,除了几张长条的柜台之外,也就正在摆放的几张屏风了。
这越发引得人们好奇的探头张望,见一个灰衣伙计捧着个大木盆从屋里走出来,隔壁木匠铺的掌柜忙拉着他问道:“这位小哥,敢问你们开的是什么铺?几天前就听到里面叮叮当当的,今日清早起来还闻见了一阵墨香,似乎就是从你们铺子里传出来的,难道是书画笔墨铺子?”
这一个掌柜开口询问了,其他小铺子里也走出来几个人,对面胭脂铺的女掌柜扬声说道:“笔墨书画铺开在这儿可没甚生意,往来走动都是寻常人,哪个读书人会到这儿来寻觅?”
伙计面相憨厚,看着就不像是个机灵人,闻言咧嘴一笑,说道:“不是卖笔墨书画的,地段好不好也不是很要紧,东家主要是看中了这里的地方够大,不然施展不开。”
虽把话答了却又没有说透,反倒是让不明真相的人更加好奇。
其他人还想问,他却闭紧了嘴,朝着他们憨憨的一笑,然后捧着木盆将里面擦洗铺子后的脏水倒进了巷尾的排水沟里。
他的双手十分有力,双脚却似乎不甚稳当,每走一步,右脚尖都会在地上从内而外的转上半圈,一跳一跳的显然是腿脚有疾。
旁边铺子里的人都看出来了,当即有人惊咦一声,这铺子怎么还找了个身体不健全的伙计?
正这么想着,又见一个三十余岁的汉子左手拎着个木桶走出来,也将里面的脏水倒进了排水沟中,跟之前那汉子说道:“一早忙到现在你都没歇会儿,当心你那条腿受不住,东家说几天前定了四口大缸,按约定今天就会送来,留着些力气待会儿还要搬搬抬抬。”
瘸腿的汉子拍了拍他自己的右腿,咧嘴说道:“这有啥?难得郡……东家不嫌弃我们,可不能误了她的事。”
一阵风吹过,吹起那中年汉子的衣袖,露出了他右边不见手掌的手腕。
木匠铺的掌柜眼尖的正好看到了,顿时轻抽一口气,心口也怦怦直跳,看向隔壁这家不知到底要卖什么的铺子的眼神,莫名畏惧。
总感觉不是啥善茬。
正这么想着,迎面就看见一个刀疤脸甩着两条光呼呼的大胳膊走了出来,站在门口朝那中年汉子喊道:“军师,后院的东西都安置好了,你来看看还有啥问题没有。”
木匠铺掌柜悄悄的缩回了自家铺子里,小心肝直颤。
怎么连军师都出来了?别是从哪个山头上下来销赃的土匪吧?夭寿哦!
其他铺子的人也被这接连出来的三个人吓了一跳,除了中间那个中年汉子看上去有些斯斯文文的,另外两个怎么看都不像是良善人啊,就连第一人那张先前还觉得憨厚的脸都突然狰狞了起来。
这开的不会是啥黑店吧?
巳末将近午时,两辆牛车各拉着两口七石的大缸晃悠悠的进了乌石巷,一直到那新开的铺子门口,朝里头吆喝一声,顿时就有一群二十来个汉子从里面涌了出来。
这些汉子长相各异、年龄各异、身高各异,甚至大部分人身上都有明显的残疾,但一起从铺子里涌出来的时候却自有一股让人心颤的凌厉气势,让送水缸上门的老汉父子腿一软就差点跪下了。
那之前被称呼军师的中年人脚步一顿,然后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拱手说道:“有劳老丈和这位兄弟送来,我这就让兄弟们把东西卸下,不耽误你们下一趟生意。”
虽然他是笑得很和气,但被他身后那些“兄弟们”一衬,却让人觉得越发狰狞。
周围的其他铺子和邻近人家也有人在关注,看到这么一群人从这新铺子里出来,顿时也都越发的忌惮了。
从这天开始,他们就每天都能看到有一车又一车的东西运送进乌石巷,皆都包裹得严严实实,外人不可见。
直到月底二十八日,正午时分,那铺子大门上方一直蒙着匾额的红绸终于被拉下,伴随着鞭炮的喧哗,这大半个月来一直关注着这家铺子的人们看到了匾额上的“大彧报馆”四个字,顿时就被惊住了。
这得是何等大的胆子才敢把大彧冠名到这一个小小的铺子上?
等到鞭炮炸起的烟雾散去,他们终于又在匾额的一角看到了一方鲜红的印记,普通老百姓看不懂这印记有何特别之处,却从站在那匾额下的某位大人口中听到了“皇上御笔亲题”这几个字。
此事于是迅速的从乌石巷往外散扬了出去,外面听到这个消息的人难免有好奇的过来探听观赏,“报馆”二字也在京城里人尽皆知。
只是,报馆究竟是什么?卖什么东西?或者是食肆酒肆?
外面诸多猜测,因为皇上为一家小铺子御笔亲题这件事,关注这里的人也越来越多,倒是让乌石巷里那几家生意冷清的铺子都跟着沾光,热闹了起来。
“真是胡闹!堂堂郡主竟跑去开铺子与民争利,皇上不但不制止,还御笔亲题送了匾额,实在是过于纵容!”
百姓们或许一时间不知道这铺子究竟属于谁,朝中大佬却早有耳闻,对此的反应自然也是各不相同。
今日又逢三日一次的小朝会,皇上尚未驾临,几位大臣就一边候着一边议论近来的大小事情,刚才那句话便出自门下侍中周大人。
胖胖的尚书令摸着肚子悠然说道:“谁家还没几个铺子?区别也不过是有没有皇上圣赐的墨宝。安宁郡主年少贪玩,皇上也是一腔慈爱之心,周大人这般义愤填膺莫不是嫉妒皇上没有给你家也赐一块匾额?哎呀呀,这叫我说你什么才好?大半只脚都踏进棺材里了,还跟个女娃娃争风吃醋……”ωωω.χΙυΜЬ.Cǒm
“苏成恒!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周侍中看他极不顺眼,冷言呵斥觉得哪都有他插嘴的话。
尚书令似乎朝他翻了个白眼,可惜眼睛被满脸的肉挤成两条眯缝,实在看不清楚他眼里的神光。
“许你说却不许我开口,这是哪门子的道理?我就觉得安宁郡主甚合胃口,可惜家里没有合适的郎君,不然定要厚着脸皮登门向长公主求娶。”话音未落,忽然觉得身上一凉,顺势看过去,就对上了对面景玥不善的目光。他不由得一乐,两只眼睛也眯得更细了,摆手说道,“哎呀呀,老夫说错了,瑞王爷钦慕安宁郡主,老夫可不敢跟你抢。”
此话一出,殿内的其他大人也都不由发出一阵笑声。
在外人面前,景玥可没有面对云萝时的那么容易害羞,不仅坦然的接受了这话,还朝尚书令拱手说道:“尚书令若有发现别的觊觎者,还请告知一声。”
尚书令摸着肚皮笑得浑身的肉都抖了起来,“好好好,老夫定会及时告知。瑞王爷真是颇有老夫年轻时的风范啊,遇到了心悦的姑娘自然是要赶紧下手,若是迟了晚了便宜给别人,真真是要追悔莫及的。”
一直没有加入到话题讨论之中的中书令忽然冷哼了一声,“埋汰谁呢?你那府上的小妾都要数不过来了!”
尚书令老脸一红,强辩道:“那都不过是些玩意,我夫人的地位可是稳稳的,谁都动摇不得!”
刘喜甩袖,不屑与他为伍。
泰康帝就是在这个时候驾临的,原本喧闹有着窃窃私语的殿内顿时一静,大臣们站了起来列好队,作揖躬身行礼道:“参见皇上。”
“平身,坐。”泰康帝落座在龙椅之上,又在大臣们各自归位后问道,“老远就听见了诸卿的辩驳声,都在说些什么?”
尚书令当即开口,不顾周侍中难看的脸色说道:“听说安宁郡主新开了一间铺子,还得了皇上御笔亲题的匾额,周大人也不知是羡慕嫉妒,还是过于中正,对此颇有些微词呢。”
周侍中当即站了起来,说道:“皇上恕罪,臣确实以为安宁郡主身份尊贵,却这般大张旗鼓的开铺子与民争利实在欠妥当,恐于名声有瑕。”
泰康帝的面上看不出什么神色,只是说道:“她这大张旗鼓的开铺子也不是第一次了,与上次相比,这次的动静可谓极小。”
周侍中的脸色一僵,上次的热闹可还有他孙子的份呢。
其他人似乎也都想到了当日周五郎在城门口被云萝一刀吓得昏厥失禁的事,不由脸色各异,尚书令更是当场“哈哈”了两声,大大咧咧的说道:“当初周大人家的五郎也是出了回风头呢,如此相较而言,郡主这次开铺子都可算得上是悄无声息。”
泰康帝掩嘴轻咳了一声,摇头叹息状似无奈的说道:“那丫头总是想一出是一出,特意跑进宫里来问朕要这个匾额不说,还刮走了一沓子银票,美其名曰日后铺子有进账了与朕分红。”
下方几位大佬顿时心中一动。
都是狐狸修成了精的人物,只是听到皇上这一句意味不明的话就立刻想到了更多更深的事,若当真只是个寻常小铺子,皇上何至于在朝会上特意说起?
彼此与交好之人迅速的对了一眼,有人就说道:“这报馆也不知是作何用的,臣等想要去添个喜都因不知详情而无从下手啊。”
泰康帝笑道:“不过是小孩子的胡闹。”
这话真是一点都不能安抚人心,上次安宁郡主把吴国公府的镇门兽给劈开了您都说是小孩子不懂事呢。
总感觉安宁郡主又要搞出大事情。
景玥侧身与那位大人说道:“用不了多久,各位应该就能知晓,不妨再等上几天。”
尚书令当即说道:“听瑞王爷这话的意思,敢情也是知晓内情的呢?”
景玥垂眸一笑,道:“郡主的私房有限,本王也投了几两银子。”
诸臣:……你们这是要出大招呀!
在满朝文武的猜度盼望中,四月初十那天,京城百姓早起出门的时候忽然到处都是汉子们扬着报纸的吆喝声。
“大彧月报第一期,特价销售,只需三文钱,三文钱你就能了解京城时事,了解民生百态!”
“俊俏小伙的床头惊现死老鼠,这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欲知详情尽在大彧月报第一期!”
“玉米种子今年将会如何安排,神奇土豆究竟是何模样,敬请关注大彧月报……老伯,来一份吗?第一期特价只需三文钱,错过这一次,以后就要涨价到五文了!”
今天正是朝廷休沐日,许多出门会友的官员率先看到了这个被称呼为报纸的东西,略一思索就与安宁郡主的那个大彧报馆对上了号。
从官员到学子再到百姓商贾,迅速的被这新鲜事物给吸引了注意,就算有不识字的也纷纷凑到了正在诵读的人跟前,并热烈讨论。
毫无疑问的,大彧月报火了,福满楼那个被野猫报恩的伙计也火了。
宴月楼的雅间里,闭紧的房门隔绝不了外面的热烈讨论,卫漓侧耳倾听了一会儿,转头与云萝说道:“这第一期虽没有涉及到丝毫与朝政相关的内容,但从中嗅出异常的人并不会少,明日的御案怕是要被弹劾你和母亲的奏章堆满了。”
云萝正拣着米花咬着“咯吱”响,闻言头也不抬的说道:“娘已经跟我说过了,她让我不必放在心上,交给她和舅舅便好。”
卫漓叹了口气,无法阻止妹妹的决定,那他就只能好好护着她了。
视线从窗外街上扫过,他说道:“也并非所有的大臣都会抗拒此物,又有舅舅与我们站在一方,等多出几期让更多的百姓看到知道,有些人想再拦下就没那么容易了。”
云萝并不担心这些,做都已经做了,与其担心不如想想怎么做得更长久。
她忽然耳朵一侧,然后转头看向了雅间门口。
有人从楼梯上来停在了门口,先是“笃笃笃”的伸手叩了几下,然后径直推开门走了进来。
卫漓脸上的笑容顿时落下,看着来人的神色满满的全都是嫌弃,“怎么哪都有你?”
“左右也不是来找你的。”景玥反唇相讥,面对云萝却瞬间换了个表情,将手上拎着的一个纸包放在桌上一层层的揭开,说道,“街头新开了一家烧鸭店,每日限量三百只,时常一开门就被抢购一空,今天运气好抢了一只,特意带来给你尝尝,你若喜欢,我下次再去给你买。”
话说完,纸包却彻底打开,将里头那只黄褐色的烧鸭显露在了几人的眼前。
云萝下意识吸了下鼻子,然后一只油汪汪的鸭腿就被递到了她眼前,浓香扑鼻。
卫漓坐在对面眉头直跳,忍无可忍的说道:“谁会把这东西带进茶楼里来吃?”
景玥丝毫不以为忤,将整只烧鸭都撕成一块一块的方便云萝拿捏,并说道:“我现在不就带进来了?只能怪他们茶楼里没有阿萝特别喜欢的点心。”
“你可莫要教坏了我妹妹,若是待会儿被掌柜的撵出去,定是被你连累的!”
“那个掌柜的有那么大胆量敢来撵我们?”
云萝小小的咬了一口烧鸭腿,又小小的咬了一口,对于面前两人的争执,她丝毫都没有想要掺和进去的意思。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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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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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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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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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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