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的日子里,他每天都在怀疑:我还是不是阿娘的亲儿子?是不是她的心肝肉儿?
为什么阿娘忽然变得更疼魏家的大小姐?
明明我才是她的亲生骨肉啊。
还有夫人和阿婆,过去在侯府,夫人和阿婆也都最疼爱他。
慢说他哭闹了,就是稍稍露出不高兴的神情,两位长辈也会心疼不已。
有些时候,就连那个尊贵的魏大小姐,也要对自己礼让几分。
可现在,一切却都反了过来,被偏爱的人变成了魏元娘。
阿娘阿爹也就罢了,怎么连夫人和阿婆都、都——
冯延庭年纪还小,他不懂太多的道理,就是觉得委屈!
不过,何甜甜无意间跟冯忠良说的话,却让他深深的记在了心头。
“……我也是跟婆母学习。婆母这般忠诚,明明有机会离开侯府,却还是守在侯夫人左右,不离不弃,这般品性,着实令人称赞!”
“不说是我,就是那个姓钱的,对咱们阿娘也是诸多称赞!”
何甜甜这话,主要就是日常洗脑。
谎话重复一千遍都会变成真理。
相同的话,她天天说,便会让冯忠良、冯延庭等人信以为真,觉得她会额外优待魏元娘,就是为了一个“忠”字。
而她之所以会这么“忠义”,则是有样学样。
唉,没办法啊,有个堪称忠仆楷模的婆婆给她打样儿,作为一个孝顺的儿媳妇,她当然要好好学习咯。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才是正道呢!
冯延庭:……莫名的,他陡然对赵嬷嬷生出了怨恨之心。
怪你!
都怪你!
我阿爹都脱籍了,是正经的良民。
结果呢,就是因为你,我的父母,一个倾尽家财的保护张夫人,一个不管亲生儿子却对魏元娘掏心掏肺!
还有张夫人,也被冯延庭迁怒了。
什么恩主?
是,张夫人对冯家确实有恩,可再大的恩情,阿爷的一条命也都还上了啊。
可张夫人呢,却还对着冯家上下摆着主人的款儿。
赵嬷嬷是她的奴婢,卖身契在她手里捏着,伺候她是应该的。
可冯忠良和“顾秀娘”呢?
他们拿着全部的身家帮张夫人打点,这般忠义、这般恩情,张夫人非但没有半分感激,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面对冯忠良夫妇的殷切照顾的时候,她也依然保持着高高在上、尊贵体面的侯夫人气派!
哼!凭什么?
还真当自己是侯夫人啊!
你现在连平民都不如,你、你是戴罪之身!
当然,这样的怨恨,还不是非常深刻。
唯有冯延庭看到冯忠良夫妇如何殷切的伺候张夫人母女,亲耳听到冯忠良叹息又花了多少钱的时候,他才会打从心底埋怨张夫人和赵嬷嬷。
但,这种怨恨、愤懑,却像一颗种子,悄然在冯延庭心中生根发芽。
“唉,今天又给姓钱的塞了一百两银子。阿娘说得对,夫人他们实在撑不下去了,买辆马车,让他们轮换着去车里坐一坐,好歹还能熬下去。”
这天,冯忠良又在跟何甜甜低声叹息。
“……这也是没办法子的事儿,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夫人他们活活累死吧。”
何甜甜点点头,理解的附和了一句。
她说话的同时,还不忘偷眼去瞟冯延庭。
果然从这个越来越沉默的孩子脸上看到了厌恶的神情,何甜甜这才满意的勾了勾唇角。
一直以来,冯忠良很少当着孩子的面提及他如何帮侯府打点的事儿。
何甜甜穿来后,却有意识的引导,冯忠良也开始习惯在冯延庭面前诉说冯家的付出。
果然啊,亲耳听到冯家为了侯府花了多少银子,几乎到了倾家荡产的地步,冯延庭这个四五岁的孩子,也开始对素来尊敬的侯夫人产生了反感、憎恶的情绪。
要知道在原剧本中,冯延庭会那般痛快的接受自己的身世,除了侯府的尊贵外,他与侯夫人、赵嬷嬷的深厚感情,也起到了重要的作用。琇書網
而冯延庭会那般“理智”、“冷静”的处置悉心养了自己十几年的养母,也是因为冯忠良和顾秀娘对于冯延庭太过重视、疼爱。
他们把冯延庭保护得很好,哪怕是在侯府被押解进京的路上,也从未让他过多接触现实的残酷、人心的残忍。
冯家对侯府的付出,对张夫人的“报恩”,冯忠良夫妇也几乎没有在冯延庭面前提及。
最最重要的一点,不管冯家的家境变得如何窘困,冯延庭都没有受委屈。
冯忠良变卖家产的钱花光了,顾秀娘就刺绣赚钱。
冯延庭一直都过着富足、闲适的生活,从未为钱发过愁。
可现在呢,在何甜甜的引导下,冯忠良没有特意隐瞒。
冯延庭知道了很多事,他们冯家原本有万两家产,却因为保护侯府以及张夫人,几乎都要花光了。
当然,真正让冯延庭对侯府、对张夫人等人产生怨恨心理,还是他的利益受到了来自侯府的侵占。
不只是家产,还有母亲的偏爱。
魏元娘也是侯府的人哪,她更是张夫人唯一的女儿。
结果,就因为自己阿婆牢记张夫人的恩德,不但她自己呆在张夫人身边当牛做马,还用光了冯家的家产,连冯延庭的生活质量也直线下降。
点心没有了,因为大小姐要吃。
肉、鱼没有了,因为大小姐需要补充营养。
就连讲故事、做衣服,也要紧着大小姐。
冯延庭从一个千娇万宠、众人吹捧的宝贝儿,变成了需要报答恩主的奴才秧子!
而且,看阿婆、阿娘那疯魔的样子,冯延庭长大后估计也要背负“报恩”的重担。
冯延庭:……
啊啊啊!
他凭什么要背负这些?!
冯延庭幼小的心灵开始拼命的呐喊。
就在冯延庭日益增多的怨恨中,一行人终于抵达了京城。
看着钱校尉将侯府众人押入天牢,就连那个一直被亲娘抱在怀里的魏元娘也被送进了牢房,冯延庭终于长长吐出一口气。
太好了!总算把这些人送走了!
以后,他们冯家是不是就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他的阿娘也能变回过去的温柔慈爱?!
但,冯延庭随后发现,自己放心得太早了。
就在侯府众人被押入大牢的时候,赵嬷嬷拼命给冯忠良使眼色。
冯忠良会意的点点头。
冯延庭敏锐的捕捉到了祖母和父亲的眼神交流,他的眼神变得晦暗莫名。
随后的日子里,平南侯府等候承泰帝的发落,在大理寺衙门就近租住了一个小院子的冯忠良,匆匆安置好,就开始早出晚归。
冯延庭心里有了猜测,却还是故作好奇的询问何甜甜:“阿娘,阿爹做什么去了?”
“唉,平南侯是被冤枉的,你阿婆早有吩咐,让你阿爹进京后,便去求一些侯府的姻亲故旧帮忙说情!”
“另外,大牢里太过腌臜,夫人他们都是尊贵人,如何受得了这样的苦?你阿爹少不了也要打点一二!”
请人帮忙?打点天牢?!
冯延庭不懂这些,但他却知道,阿娘每每露出这种愁眉苦脸的表情,就是表明,这些事儿都要花钱!
花钱!花钱!又是花钱!
他们家已经没有钱了。
连买个小院的钱都没有,只能租住这么一个又破又小的院子。
呜呜,想当初在西南的时候,他们家的柴房都比这个小院子宽敞、干净!
冯延庭愈发愤懑。
何甜甜却还继续刺激着男主,“还有大小姐,她的伤还没有好彻底呢,夫人自顾不暇,你阿婆又上了岁数,大小姐小小一个人儿,在大牢里如何过得下去?”
冯延庭:……大小姐,大小姐,又是大小姐!
他对于魏元娘的羡慕嫉妒恨,真的已经达到了顶点。
结果,这还不够!
冯延庭被何甜甜领着,一起来大牢给张夫人、魏元娘送吃食、送衣服。
期间,冯延庭亲眼看到自己的阿娘,对着几个粗鄙、蛮横的女差役卑躬屈膝、百般哀求。
最近一段时间,冯延庭虽然怪阿娘不如过去疼爱自己,但他也能理解,阿娘也不是故意这样。
阿婆要报恩,阿娘做儿媳妇的只能跟着婆婆学,她心里还是爱自己的,只是为了报恩,这才不得不格外看重大小姐。
在冯延庭的心底,他还是非常敬爱自己的亲娘。
现在看到亲娘这般委屈,还是为了他并不喜欢的侯府众人,冯延庭心里就有些难过。
对侯府的怨恨也增加了几分。
而这种怨恨达到顶点,则是圣人终于发落了侯府:阖家流放。
当然,可以赎买。
正如赵嬷嬷之前猜测的那般,承泰帝的旨意刚刚下达,太夫人等几个女眷的娘家便活动起来。
他们将各自家的女儿赎买出去,还帮自己的女婿(外甥)打点,让他们即便被流放,也能去个好些的地方,路上少受谢罪。
唯有张夫人的娘家没有行动。
不是张家不心疼女儿,而是张家也被承泰帝发落了。
张家也要被流放,还希望别人来救援,哪里顾得上张夫人母女。
所以,只能靠冯忠良。
但,冯家真的没有钱了。
冯忠良守着十几两的银子,愁得整宿整宿睡不着觉。
何甜甜唉声叹气,并开始变卖自己的首饰、皮毛衣服。
许是“天无绝人之路”吧,就在这对夫妻百般为难的时候,何甜甜收拾家当,却“意外”发现冯延庭装玩具的箱子里,居然有一匣子的金银稞子和红蓝宝石。
“……这是夫人给我的!”冯延庭却不愿意拿出来。
他虽然年纪小,却因为提前被何甜甜推出了温室,而知道了人情冷暖、种种现实。
他本就聪慧,这段时间的遭遇,没有让他心理崩溃,反而让他变得早慧又机警。
何甜甜:……男主嘛,肯定不会轻易被打败。
遇到挫折,他只会变得更加强大,而不是被击垮!
早慧的冯延庭,已经知道了金钱的重要性,也知道他们冯家的困境。
他心里非常明白,自己私藏的这匣子金银,可能是他们家最后的希望。
有了这笔钱,他们可以买房、买田,能给阿爹弄个生意铺面,然后将来他才能顺顺当当的读书。
可若是把这些钱拿去“报恩”,他们冯家除了多几个祖宗,再无半点好处!
至于买房、读书什么的,那就想都不要想了。
冯延庭本能的就要拒绝。
但,他再聪慧,也只是个孩子。
而在很多父母眼中,孩子就是自己的附属。
连孩子都是自己的,那么孩子的“私房”,也应该归父母!
“你也说了,这些是夫人赏给你的,现在阿爹拿着这些去把夫人救回来,也算是物归原主、物尽其用!”
何甜甜柔声跟冯延庭讲道理。
冯忠良却没有那么多废话。
他确实老实,但他骨子里也是个封建大男人。
什么属于孩子的东西?
家里不需要的时候,孩子留着玩一玩儿,倒也无所谓。
可现在家里艰难,急需银子救人,冯忠良就顾不了太多。
他直接从冯延庭怀里把匣子夺走,一个字儿没说,头也不回的出去了。
典当了东西,把张夫人、赵嬷嬷、魏元娘全都赎了出来。
另外,在张夫人的“吩咐”下,两个侍妾、三个庶女,还有一个贴身大丫头,冯忠良也都不甘不愿的交了赎金。
好一通的折腾,等赎完了人,冯忠良手里的钱,只够租两个小院。
原本,冯忠良只想租一个,毕竟没钱了,该省则省。
但张夫人不同意啊,她可是侯夫人,过去没法子只能受着,现在被赎买出来,她也开始讲究起来。
冯延庭:……不是你的钱,你、你当然不心疼。
看到张夫人身后那一群人,冯延庭对于张夫人的怨恨,真的达到了顶点。
这些可都是用我的私藏换回来的啊。
赎买张夫人母女,冯延庭就够觉得吃亏了。
没想到,张夫人竟得寸进尺,把什么侍妾、庶女、丫鬟全都带了出来。
她就不想想,把钱都拿去赎人,往后的日子,他们这些人又该如何过活?
还有冯延庭,他还想读书呢。
可现在,冯家连最普通的私塾的束脩都拿不出来啊。
“……我儿,别急,阿娘想办法!”
何甜甜从来没想虐待冯延庭,更不会把他逼得黑化。
她只是想让冯延庭看清一些事实,知道一些“真相”……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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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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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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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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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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