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夫人喃喃的说着。
她嫁入虞家近三十年,自然知道虞家的种种。
东海虞氏,铁骨铮铮!
只永安侯一脉,第一代永安侯就是靠着傲人的军功,以及对君王、朝廷的忠心而获得这世袭罔替的爵位。
侯夫人还记得曾经的老永安侯是何等的一身傲骨。
明明天生体弱,却还能靠着绝世才能而运筹帷幄,用自己单薄的肩膀扛起了永安侯府以及西北边陲的重任。
还有她的夫君,上个月阵亡的永安侯,虽然犯了错,但还是死战到底。
也正是永安侯用性命守住了战线,这才保住了侯府最后的根基。
只是被流放,而非抄家灭族。
外人都说侯爷是沾了她这个皇家宗室女的光,事实上呢,诚郡王府早已没落。
且她已经嫁人二三十年,哪怕现任诚郡王是她的亲哥哥,兄妹俩各自有了自己的儿孙,哪里还有多少骨肉亲情?!
诚郡王府是不可能为了她而冒险的。
兄长唯一能做的,约莫就是劝侯夫人和离归家,避免被流放的命运。
侯夫人当然不会和离。
她与夫君成亲近三十年,共同养育了三子一女。
夫妻俩的感情无比深厚,如今夫君亡故,她自是要为他守节,并守护侯府。
再者,侯夫人今年都四十多岁了,在平均寿命四十多岁的古代,都能自称一声“老妇”。
到了她这個年纪还和离,撇下儿孙独自一人回王府,她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并且,女子一旦和离,跟儿女就没有什么关系。
她的幼子才十岁,她的孙子、孙女还有好几个……她舍不得!
不和离,她就还是虞家的主母。
有朝一日虞家东山再起,她就是虞家的功臣。
虞家的列祖列宗都要感谢她,而她也能赢得世人的尊敬与称颂!
兴许还能被写入烈女传,名留史册呢。
侯夫人早已把事情想得清清楚楚。Χiυmъ.cοΜ
所以,哪怕有机会逃离,她也没有像有些落罪的女眷般,为了撇清关系而跟夫家和离。
想到虞家,想到虞氏傲骨,侯夫人就禁不住想到了自己的儿子们——
长子未及弱冠就在战场上阵亡,留下了一个嫡女和几个庶出儿女。
次子体弱,原本可以寄情书画,却因为长兄亡故而不得不承担起家族的重任。
奈何他身体真的不行,生生被压垮,一场风寒就要了他的命,也留下了几个孩子。
怀上幼子的时候,侯夫人已经三十五岁了。
那一年,她的长子刚刚阵亡。
侯夫人怀着悲恸又希冀的心情,生下了幼子。
结果,幼子刚落地不到三个月,次子就走了。
三个儿子,只剩下了一个奶娃儿。
侯夫人再不敢给小儿子太多的重压,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的长大,延续虞氏嫡枝的血脉即可。
至于建功立业……祖宗们已经给儿孙们打下了偌大的家业,能够好好守住,也是好儿孙,是也不是?!
反正侯夫人是断不许侯府的爵位便宜了其他房头,更不想让那些庶孽霸占这份家业!
侯夫人有了这样的想法,对幼子虞衍也就格外宽纵。
唯一庆幸的是,虞衍没有被养成纨绔,顶多就是不如长兄能干,不如次兄聪慧。
他甚至连早已嫁人的亲姐都不如。
虞衍太过平庸,京中早就有人笑话永安侯府后继无人。
更是有人指责侯夫人是慈母多败儿。
侯夫人:……哼,你们倒是不缺儿子,所以舍得下狠手。
本夫人三个儿子只剩下了一个,还是老来子,如何不心疼?
平庸点儿就平庸点儿,只要能健健康康,背靠永安侯府这颗大树,谁敢欺辱她的承嗣?
顶多就是等承嗣娶妻生子后,多生几个孙儿,她再好好培养孙子也就是了。
侯夫人的想法没有错,毕竟她也预料不到侯府会出事。
如今,虞家落难,平庸、娇气的虞衍,就显得不是那么的合格。
被关进大牢的这半个月里,侯夫人看到惶惶不安、不够坚强的儿子,没少后悔:
唉,都怪我太过娇惯承嗣,生生将他养成了这般模样。
但,此刻,看到同样年龄,身体还不如虞衍健壮的“公孙大郎”,却能说出这般傲气凛然、铁骨铮铮的话。
侯夫人瞬间悟了——
原来不是我没有把虞衍教好,而是虞衍原本就不是虞家的人,自然没有虞家的傲骨。
这人呐,就是如此,根儿上不好,就算再调教,也长不成参天大树!
“好!好孩子,不愧是我虞家的好儿郎!”
侯夫人由衷的赞叹着。
何甜甜羞涩的笑了笑。
她把分寸拿捏的非常到位——
傲气归傲气,却也是个十来岁的孩子。
且因为从小在公孙家长大,难免各个方面都受到了限制。
稍微带一点儿小家子气,绝对是正常情况。
侯夫人看到何甜甜这般,满意的同时,又暗自唾骂公孙雷。
都怪这个无耻的小人,将我好好的孩儿养成了这副模样。
幸好孩儿天生高贵,虽被迫养在卑鄙人之手,却也只是小有瑕疵。
只需她好好调教,用不了多久,便又会有一个惊才绝艳的“虞家儿郎”横空出世。
她的孩儿会建功立业,重振虞家,看谁还敢说她是“慈母多败儿”。
她分明就是能够守护虞家的真·当家主母。
发现“公孙大郎”不是那么的完美,还有她这个做母亲的需要调教的地方,侯夫人瞬间就有了斗志。
她直接伸手拉住何甜甜的胳膊,亲昵的说道,“放心,我的儿,母亲定会好好教养与你!”
“嗯,多谢、母亲!”
何甜甜终于扭捏的叫出了“母亲”这两个字。
这让心底还有怀疑,还有种不真实感的侯夫人顿时心头一软。
我的儿子啊,我可怜的、呃,九郎!
侯夫人心底哀叹的同时,也忽的想到一个问题:咦,我家九郎还没个名字呢。
他既然已经重新回到虞家,总不能还被人叫做“公孙大郎”吧。
哦,对了,这孩子有名字来着,好像是叫公孙礼?
侯夫人默默的想着,她低头看着何甜甜,用商量性质的口吻说道,“我的儿,你已经认祖归宗,是我们虞家的孩子。”
“你的名字——”
虽然还没有改写族谱,但“换子案”已经在大理寺有了备案。
除非侯夫人能够拿出推翻这个结论的铁证,否则,公孙大郎就必定是虞家人。
侯夫人也决定认下了公孙大郎,把“他”当成自己的儿子。
所以,名字的问题,还是要解决一下的。
“我单名一个礼字。”
何甜甜没有直接说拒绝的话。
咳咳,她给原主换了个姓,就已经够过分了,总不能连他的本名都要剥夺啊。
何甜甜觉得,她总要给原主留下些什么。
何甜甜不肯改名,她没有直说,但聪明如侯夫人自然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
“好,那就叫你虞礼吧。你在家中儿郎中排第九,平日母亲便唤你九郎可好?”
侯夫人柔声说道,好一派慈母做派。
其实,侯夫人很希望何甜甜能够答应自己的提议。
因为在过去,侯夫人称呼虞衍的时候,都是叫他的乳名“承嗣”。
很少叫他九郎。
现在,虞衍变成了虞礼,侯夫人叫九郎,也就不会觉得太别扭。
“是,母亲,都听您的!”
何甜甜乖乖的应了一声,看向侯夫人的眼睛里满都是希冀与孺慕。
侯夫人见状,一颗慈母心愈发柔软了。
在公堂通往大牢的这段不算太长的路程中,侯夫人与何甜甜这对“母子”以最快的速度亲密在了一起。
等到进入牢房的时候,侯夫人已经拉着何甜甜的手,一口一个九郎,那叫一个亲昵。
大牢中的虞家众人,全是一脸的懵逼。
就在刚才,侯夫人还在堂上的时候,有关永安侯府换子案的消息就由差役们传到了牢里。
二房、四房也就罢了,三房夫妇全都一脸的不信。
尤其是三夫人,她早就认定侯夫人在搞鬼,试图要把虞衍弄出大牢。
她几乎要猜到了真相。
奈何公孙雷的计划惨遭夭折,何甜甜直接来了个“换子”的大炸弹。
“不可能!侯府又不是小门小户,大嫂又是最讲排场的人,她生产的时候,产房里满都是伺候的人。”
三夫人直接叫嚷起来。
因为太窝囊,而被狱卒捉弄,故意把人关到女囚这一边的虞三郎手疾眼快,一把捂住了自家婆娘的嘴。
“禁言!禁言!我刚才的话,你都没听到?”
虞三郎真的有些急了。
其实,他也不信什么换子的事儿,他也认同自家妻子的猜测。
但,这种事儿,可以猜,却不可以说。
现在他们跟大房可在一条破船上呆着呢。
万一大房翻了船,他们也要跟着倒霉。
“唔!唔唔!”
三夫人被吓了一跳,一边呜呜叫着一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错了。
虞三郎这才把手松开。
他压低声音,再次提醒,“我最后一次提醒你,不许胡说!”
“如果你实在不愿意听我的话,那就和离吧。如此,你也不用陪着我流放三千里!”
侯府刚出事的时候,虞三郎就想过先跟妻子和离。
让妻子回了娘家,好好操作一番,兴许还能把几个年幼的孩子带走。
如此,他这一房,也不至于全都跟着吃苦,兴许还会有伤亡。
但妻子不肯!
别看他们夫妻动不动就拌个嘴,而他也总嫌弃妻子蠢,上不得台面。
其实他们夫妻的感情很不错。
特别是虞三郎,他是庶子,在侯府本就不受人待见。
若不是他的生母是太夫人身边的丫鬟,他的出生,也是得到了太夫人的允许,他根本就长不大,更不会娶妻生子,一直好好在侯府住着。
太夫人对他,确实不如对大哥、二哥和四弟好,但也尽到了嫡母的责任。
虞三郎最感激太夫人的地方,就是太夫人给他娶了个正经官宦人家的嫡女。
妻子的身份依然比不上虞家其他的儿媳妇,但对于虞三郎来说,已是高攀。
妻子嫁过来后,也从未看不起他,还给他生儿育女,帮他攒家底,一门心思的帮他谋前程。
妻子会这般斤斤计较,会像个泼妇般跟大嫂她们胡闹,也是为了整个三房。
虞三郎从不觉得丢人,反而心疼,更有着深深的愧疚。
唉,若不是侯府忽然出事,妻子就真的给他买通了某些渠道,让他可以当官,而他们三房也就可以分出侯府了。
当然,能是一回事儿,想与不想却是另外一回事儿。
经历了这许多,被大房连累得关进了大牢,还要被流放,虞三郎才看清自己的心——
他不想离开侯府,他也是虞家人。
如今,虞家落难,正是需要他们几兄弟同舟共济的时候。
虞三郎觉得,有了这一次的患难与共,他这个庶子身份将会变得不再重要。
“不和离,我不和离!”
三夫人听到这话,便知道丈夫是真的恼了。
她急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我阿娘没了,娘家是继母当家,我若和离归家,只会被继母再嫁出去。”
她都三十的人了,若是再嫁,只能嫁给老头子。
可若是不再嫁,娘家也不会容她一直住着,兴许会让她直接去庵堂或是道观。
她不要!
她宁肯跟着丈夫去流放,好歹是一家团聚。
再者,侯府又不是真的倒了!
想想圣人把虞家流放到了什么地方——
西北!
这是虞家的大本营。
圣人的意思很明白,他并没有把虞家赶尽杀绝。
甚至还给了虞家重新崛起的机会。
只要虞家上下能够熬过三千里的流放之路,能够抵达西北,他们一家就还能东山再起。
还有那三千里路,也未必就真能熬死人。
没看到郡王府出身的大嫂不也没走嘛。
三夫人更不信富贵了一两百年的东海虞氏,出了三代西北大将军的虞家,会没个底牌。
只要跟紧大房,他们三房就不会没有好日子过。
他们三房确实是庶出,二房、四房却都是大将军的亲兄弟。
二夫人和四夫人的门第也都比三夫人的娘家高,尤其是四夫人,今年才二十三四岁。
多年轻啊,若是和离归家,还能嫁个不错的人家。
可人家那两位也都没有吵着要和离,而是一门心思的跟着大嫂……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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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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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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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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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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