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瘦瘦小小的身体、下面,铺着厚厚的褥子,软软的,还带着阳光的味道。
她的头没有那么难受了,脸上的伤口虽然还火辣辣的,但跟昨天那种痛彻心扉的疼痛比起来,已经好了很多。
她,似乎从鬼门关上逃了回来。
耳边虽然还是熟悉的官兵呼喝、亲人啜泣的声音,但她不用再艰难的走路,也不必再忍受赵嬷嬷的嫌弃。
虽然赵嬷嬷掩饰的很好,但魏元娘就是有种感觉,这位母亲身边最得用的老嬷嬷,不管明面上对自己怎样尊敬、喜爱,但内地里却并不喜欢她。
其实,就是她的母亲,堂堂侯府的当家主母,似乎也不是打从心底里喜欢她。
在侯府的时候,母亲对她很好,她的一应待遇,是侯府诸多同辈女孩儿中最好的。
但,待遇尊贵,却并不意味着她是母亲的唯一与最爱。
不说别人,就是冯家的那个孩子,母亲看他的眼神就充满了慈爱与怜惜。
外人都说母亲喜欢冯延庭是在抬举赵嬷嬷。
可魏元娘却不这么认为,她内心深处总有个声音告诉她:你娘是真的喜欢冯延庭,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侯府出事后,魏元娘被吓坏了,战战兢兢的跟着母亲、赵嬷嬷踏上了步行前往京城的路程。
许是受到了刺激,又许是环境变化了,魏元娘愈发敏锐的感受到母亲对于自己的嫌弃与不喜。
还有母亲的心腹赵嬷嬷,也开始对自己甩脸子。
魏元娘不明白原因,但她隐约有了预感。
昨天,二妹的生母、母亲曾经最宠爱的陪嫁丫鬟朱姨娘,被一个官兵调戏。
只比自己小三个月的二妹被吓得哇哇直哭,朱姨娘尖叫着反抗。
母女俩的哭喊声交织在一次,深深刺激到了疲惫、绝望的侯府众人。
太夫人被气得险些厥过去,朱姨娘不是普通侍妾啊,她给侯爷生了女儿。
如果她被一个粗鄙低贱的兵汉侮辱了,那、那平南侯的脸就真的被人踩在了脚底下。
张夫人,也就是魏元娘的母亲,压抑的负面情绪彻底被燃爆,竟不管不顾的冲过去拉扯那个官兵。
二老爷、三老爷以及几位少爷们,好歹都是大男人,也都忍不下去了,撑着摇摇晃晃的身体,加入到战局当中。
原本,这般纷乱的场面,根本不适合魏元娘。
魏元娘年纪小,可也懂得趋利避害——说句不怕人骂凉薄的话,朱姨娘又不是她的亲娘,她没必要为了一个侍妾而不顾自身的跑去帮忙。
她,还是个孩子呢。
如果真的没头没脑的冲进去,非但帮不上忙,还会让自己受伤。
魏元娘想要躲开,奈何她被赵嬷嬷牵着手。
张夫人跑去撕扯官兵,她的第一心腹又岂能作壁上观?
于是,在第一时间,赵嬷嬷杀了进去。
她眼里心里只有张夫人,只想尽快跑去保护自己的主子,全然忘了自己手里还牵着一个魏元娘。
魏元娘像个破麻袋般,被赵嬷嬷拖着来到近前。
还不等魏元娘站稳小身子,挣脱开赵嬷嬷的大手,钱校尉便挥着鞭子呼啸着冲到近前。
鞭子直直的朝张夫人挥来,张夫人惊慌失措,下意识的就往后躲。
她闪躲的同时,还不忘抓起身边的“东西”挡在自己面前。
“啊!!”魏元娘发出凄厉的惨叫,整个小身子也被鞭子抽飞出去。
疼!
火辣辣的疼!
魏元娘从未有过这样的疼痛,手指、脚趾都疼得蜷缩起来。
随后,她又被重重的摔落在地上,直接昏死过去。
魏元娘以为自己要死了,但慢慢的,她又醒了过来。
醒来后,第一个感觉就是疼,整张脸仿佛都麻木了,钝钝的生疼。
随后,魏元娘发现自己被赵嬷嬷背着,脸上也被包上了白布。
但,她的母亲,对自己依然很冷淡。
没有慈爱,更没有愧疚!
魏元娘年纪小,但她的记性很好,逻辑也清晰。
她心里非常明白,自己之所以会受伤,要怪两个人——
第一,赵嬷嬷不该不管不顾的把她一个孩子拖进乱局。琇書網
没看到人家二房三房的人,虽然也趁机发泄了一回,但也只是二老爷、三老爷冲了出去。
二太太和三太太都躲在后面,将各自年幼的孩子都看顾好。
第二,张夫人一个做母亲的,在遇到危急关头,不说舍身救孩子,居然还拿孩子当挡箭牌!
魏元娘记得很清楚,是母亲一把把自己抓了起来,然后挡在了自己面前。
她,作为女儿,“帮”母亲挡了灾!按照孝道,魏元娘算得上“孝女”。
可问题是,这种被人逼着当孝女的感觉真心不好。
好吧,张夫人估计也不是故意的,她就是被吓坏了,慌乱之中,胡乱抓了一个人。
只是魏元娘倒霉,恰巧站在张夫人身边,这才——
魏元娘:……狗屁的倒霉!要不是赵嬷嬷这个张夫人第一狗腿子,她、她根本不可能出现在现场!
如果事后张夫人对魏元娘有所表示,比如道歉啊,比如补偿啊。
就算这些都没有,她好歹跟魏元娘解释两句:“母亲不是有意的,伤了你,母亲心里也难过!”
魏元娘也不会这般愤恨。
但,偏偏张夫人啥也没有,连亲手抱一抱受伤的魏元娘都不肯,仿佛这个奄奄一息的孩子跟自己没有丝毫关系一般。
年幼的魏元娘陡然产生了一种叫做“恨”的情绪。
而让这种仇恨值达到顶点的,还是在她昏昏沉沉、神志不清的时候,看到了一辆马车飞快的驶过。
马车上,冯家的那个小崽子正撒娇的窝在他亲娘怀里,美美的被亲娘喂着点心。
不知为何,铺捉到那样的画面,魏元娘彻底愤怒了。
她心底深处又冒出一个声音:“杀了冯延庭,杀了冯延庭!”
小D同学:……难怪魏元娘的黑化会影响到小世界的稳固。
这位炮灰,在自己没有彻底觉醒的情况下,满脑子都是“干掉男主”。
不过,那是昨天下午。
傍晚,感受到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还有专门为她请来的大夫,以及一碗只有她才有的肉粥,暂时遏制了她心底翻涌的恨意。
“……大小姐,喝口水吧!”
何甜甜和冯延庭将马车推上上坡,然后这才重新回到马车上。
她没有像原主那般,先给冯延庭擦汗、喂水,而是小心翼翼抱起了魏元娘,一边柔声说着,一边将水囊送到她嘴边。
魏元娘的脸上包裹着白布,只露出两只眼睛和一个嘴巴。
她的视线,随着何甜甜抱起的动作,从仰视变成了平视。
她清晰的看到,在“顾秀娘”先照顾自己的时候,坐在一旁的冯延庭眼底闪过一抹明显的羡慕。
魏元娘的心情忽然大好。
她慢慢张开嘴,任由何甜甜细心的给她喂水。
而当魏元娘小口小口喝水,发出咕咚咕咚吞咽的声音时。
魏元娘又发现,冯延庭在不由自主的舔嘴唇、吞咽吐沫。
魏元娘感觉自己的心仿佛飞上了云朵上,飘飘忽忽,如梦似幻。那种畅快,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大小姐,饿不饿?您想吃什么,只管说!我让我夫君去想办法!”
何甜甜伸手探了探魏元娘的额头,确定她的额头不再烫得吓人,这才放下心来。
她轻声问着,声音温柔又慈爱。
“想吃桂花糕!”
她记得很清楚,昨天冯延庭窝在顾秀娘怀里,嘴里吃的就是桂花糕。
“好!本来匣子里还有两块,不过不太新鲜了,等到了下个驿站,我再想办法给您买!”
何甜甜耐心的解释着。
魏元娘也不是真的想吃,她就是心里有着莫名的渴望。
现在渴望被满足了,她比吃了桂花糕还要高兴。
“大小姐,伤口疼不疼?要不要更衣?”
何甜甜真的把魏元娘当成了“小祖宗”,密切关注她的吃喝拉撒。
魏元娘轻轻摇头,她真的好开心,心情舒畅得似乎伤口都没有那么疼了呢。
确定魏元娘暂时没有需求,何甜甜这才有功夫去照顾冯延庭。
喝了水,擦了汗,冯延庭蠕动了下嘴唇,忽然来了句,“阿娘,我要吃桂花糕!”
何甜甜微微一怔,看了看冯延庭的小脸,想了想,轻声说道,“延庭,匣子里确实还有桂花糕,虽然不太新鲜了,但也要预备着大小姐随时想吃。”
“这样吧,阿娘这里还有两个窝头,虽然冷了,却还能吃。要不,你先吃个窝头?”
何甜甜不是故意要为难一个孩子,更不会虐待他。
只是,结合当下的阶级背景、冯延庭的真实身世,何甜甜觉得,让他吃饱穿暖、不受打骂,已经是很难得了。
再说了,冯延庭是男主,还是那种逆袭翻盘的大佬。
作者对于男主的设定,本身就是流落民间、知道疾苦的贵公子。
他在逆境中成长,他承载着侯府的希望,克服险阻、披荆斩棘,最终成为真正的强者。
现在何甜甜只是让冯延庭更符合剧情的设定,让他亲身体验什么才是真正的民间疾苦。
她绝对不是什么恶毒反派,对吧?!
“阿娘!”向来被家人当成掌中宝的冯延庭终于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自己,似乎不再是父母最看重、最疼爱的小宝贝了。
“延庭,乖啊,你要听话!”
“阿娘不想一遍遍的重复,所以,你要把这些话记在心里!”
“侯夫人是咱们冯家的恩人,而大小姐是夫人唯一的女儿,你阿婆留在夫人身边伺候,我们一家就要好好照顾大小姐!”
“记住,咱家现在虽然不是侯府的奴才,但恩情不能忘,对待大小姐更要恭敬!”
何甜甜声音温柔,表情却很严肃。
冯延庭:……
“哇啊~~”
啊啊啊,阿娘不疼我了,阿爹居然也不管!
啊啊啊啊啊啊,我好可怜,我真的好可怜啊啊啊啊!
作为一个从小在蜜罐里长大的孩子,在家有父母宠着,去了侯府,又有阿婆、夫人疼着,他虽然在名义上不是什么豪门少爷。
但在他的潜意识里,他就没有受过委屈。
现在,阿婆和夫人被人驱赶着,根本没有办法继续照顾她。
而亲娘又、又——
什么大小姐啊,明明过去他去侯府的时候,只要是他喜欢的,大小姐都要退让。
“不许哭!”
何甜甜板下脸来,冷声训斥道,“阿娘把道理都好好跟你说了,你为什么不听话?”
虽然只穿来不到一天,何甜甜也发现了一点——
表面上,冯延庭确实非常乖巧,也很懂事。
嗯嗯,毕竟是男主啊,怎么能是熊孩子?
但,冯延庭骨子里,还是有些被惯坏的任性。
在不触及他的利益时,他自然是听话、规矩的好孩子。
可当他的利益受到了侵犯,他也会跟普通孩子一样,哭哭闹闹,试图用自己的眼泪逼迫长辈让步。
“阿娘!我、我!”
何甜甜的忽然变脸,吓到了冯延庭。
他眼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儿,哭声却戛然而止。
因为受到了惊吓,他甚至还忍不住的打起嗝来。
“我最后再说一遍,你虽然是爹娘最疼爱的孩子,但跟恩主家的大小姐比起来,还是大小姐最重要!”
“你要饿了,就好好吃窝头,你要不饿,就乖乖坐着,不许再胡闹!”
何甜甜严厉的立规矩。
“阿娘~~嗝~~我~~”
冯延庭还是委屈,但已经知道了害怕。
因为他敏感的感觉到,阿娘不是跟她开玩笑,而是真的生了气。
一边打嗝,一边忍不住呼喊阿娘,希望阿娘不要再生气。
冯忠良赶着马车,多少有些不忍心。
到底是自己唯一的儿子啊,而且从小宠到大,自家儿子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
这个老实头,期期艾艾的说了句:“秀、秀娘,延庭还小。他不懂事,咱们慢慢教!”
“就是因为小,才要让他知道尊卑、规矩!等他大了,已经定了心性,咱们再说什么,他能听得进去吗?”
何甜甜却半点不退让,还抬出了赵嬷嬷,“夫君,不为别人,只想想婆母啊。”
赵嬷嬷:……我踏娘谢谢你全家!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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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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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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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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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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