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甜甜拧了拧毛巾,将脸和胳膊上的水渍擦干净。
把搪瓷脸盆里的水随手泼在院子里,毛巾搭在盆沿儿上,将脸盆放在地上,她缓步迎向了柳翠枝。
“贺、贺知青,上次都说了,不要叫同志,太见外了。咱们都是一个生产大队的,还是叫名字吧。”
忍着羞涩,柳翠枝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她才不要跟贺大哥这么生疏呢,先是呼叫名字,然后、然后——
“好的,翠枝同志!”
何甜甜好脾气的顺着柳翠枝的话,却省去了姓氏,却还是叫了同志。
不过,她的语气轻松,甚至带着一丝开玩笑的意味儿。
听到“翠枝同志”这几个字儿,柳翠枝非但没有觉得“贺云天”不配合,反而有种奇妙的亲切与甜蜜。
仿佛,这个称谓是专属于她的!
何甜甜:……亲,你想多了,我这是把你当成小同志、小妹妹呢。
但,何甜甜没有把话说得太绝,因为她知道,似柳翠枝这样深陷情网中的单纯女孩子。
不是说几句话就能将她唤醒的。
而且吧,一个弄不好,说得越多,反倒越起反作用。
直接把柳翠枝弄得叛逆了,非要追着“贺云天”不放,那才是真麻烦呢。
“那我也叫你云天、云天同志,好不好?”
吐出“云天”两个字的时候,柳翠枝眼底迸发出灼灼的光。
天知道,这个名字在她的舌尖翻滚了多少次。
又有多少次,她想当面对着贺云天喊出来。
可她不敢,她也没有资格这么喊。
现在,借着“翠枝同志”的东风,柳翠枝小心翼翼的喊出了这个萦绕在她心头近两年的名字。
“可以!”
何甜甜好脾气的应了一声,一如既往的温柔、斯文。
好好听的声音!
柳翠枝如同小迷妹附体,她不懂什么“耳朵怀孕”的梗。
但听到这记略显低沉的浑厚男音,让她觉得,一股酥麻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不愧是贺同志啊,不止长得好,会写文章、吹口琴,连随便说句话,都、都这么让人欢喜!
柳翠枝浑身都冒着粉红泡泡,一张脸羞得通红。
她许是太兴奋了,将忘了铺垫,直接从裤子口袋里掏出那块手绢。
“云天同志,这个给你!”
话不多说,柳翠枝就要把东西往何甜甜手里塞。
何甜甜慌忙闪开,并没有碰触柳翠枝的手。
柳翠枝的动作一僵,俏脸的红晕瞬间消失,她咬了咬下唇,“我知道,我、我的钱不多,但我是真的想帮你!”
何甜甜就知道那块手绢里包着的是钱!
“翠枝同志,我不能收!”
何甜甜定定的看着柳翠枝的眼睛,认真的说道。
“不是,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担心你!”
柳翠枝心里发慌,赶忙解释着。
不等她说完,何甜甜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我知道你是好意!但这钱,我真的不能收!”
“翠枝同志,你听我把话说完。我和韩冬梅同志的事儿,已经闹得沸沸扬扬!”
“我与她之间的过往,到底如何,我不想多做解释!但现在,我确实欠了韩冬梅的钱!”
“……我自己想办法赚钱还债也就算了,如果我拿了你的钱去还给韩冬梅,我成什么人了?”
“外头都说我是专骗女人钱的小白脸——”
听何甜甜这么说,柳翠枝急得直摇头。
“不是,你不是!这钱是我主动给你的,你没有骗我!”
“云天同志,我、我——”
柳翠枝拼命想要解释,但她越着急,话越说不利索。
最后,她急得眼圈都红了。
何甜甜退后两步,没有像个撩妹的海王般趁机表现,而是疏离又客气:“我知道你没有别的意思,你是好意!”
“对!对对!”
柳翠枝赶忙点头。
何甜甜依然浅笑着,却说着拒绝的话,“但我并不需要!还有,翠枝同志,以后不要给我送鸡蛋了,我也不需要!”
何甜甜没有像原主那般,故意说些“留着你吃”之类略带暧昧的话。
她就是拒绝,态度鲜明,不给对方半点遐想的空间。
“……”柳翠枝的脸愈发白了,她明显感受到了“贺云天”身上散发出浓浓的排斥与生疏。
“他”的脸上虽然挂着笑,态度也很平和,但那种拒绝,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坚定!
“不需要”三个字,更是让柳翠枝有种莫名的羞耻感——人家不需要!不是不能要!
想想也是,贺知青再落魄,人家也是城里来的。
见过大世面,吃过好东西,哪里会稀罕她送来的一个鸡蛋或是几片肉?
在他们农村,鸡蛋是最好的东西,是能够表达心意的礼物。
而对于贺云天这样的城里人,估计就是稀松平常,人家根本就不稀罕啊。
还有自己送来的这一块三毛钱,是她辛苦攒了好几年的私房。
而人家贺云天呢,光从韩冬梅那儿得到的一块手表,就价值一百多块钱!
刷的一声,柳翠枝的脸涨得通红。
这次不是因为羞涩,而是意识到自己办了丢人事儿的羞耻!
“对、对不起,我、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柳翠枝结结巴巴,心里却有些委屈,她就是喜欢贺云天而已,为了他,不惜把自己的口粮省出来给他吃。
结果,人家根本“不需要”!
不需要三个字,简直太有杀伤力了。
柳翠枝只觉得自己的一颗真心被伤得七零八落。
此刻,她更有种没脸出现在贺云天面前的感觉,握紧手绢,扭头就跑掉了。
何甜甜默默的说了声对不起,然后虚空给柳翠枝画了一道锦鲤符。
“老贺,你的稿子寄出去了?”
何甜甜端着脸盆准备回屋,路过正中堂屋的时候,有个男知青看到了他,赶忙喊了一声。
他叫钱国栋,住在贺云天隔壁房间。
原主拿着韩冬梅的贴补显摆的时候,他没少跟着沾光。
韩冬梅把事情闹出来之后,钱国栋第一个跟贺云天撇清了关系。
但,此刻,他脸上却挂满笑容,还主动帮何甜甜出谋划策,“哎呀,让我说,你实在没必要折腾这些!”
投稿什么的,岂是那么容易的?
而且,现在是什么时期?
说句话都要想想说的对不对,都要担心哪里有漏洞会让人举报。
谷</span>写文章,那就更危险了。
一个弄不好,别说赚稿费了,估计都要给扣顶帽子。
到那时,就不只是500块钱的欠债了,连小命儿都要玩儿完!
“实在不行,还是咱们几个兄弟帮你凑凑吧。”
钱国栋说这话的时候,还不忘去瞥同在堂屋的陈建军。
哦豁!
何甜甜眼眸流转,她知道了,估计这是陈建军的意思啊。
而似钱国栋这样的喜欢贪人便宜的人,舍弃“贺云天”后,又重新投到了陈建军的麾下。
没办法,陈建军可是知青点,家境仅次于韩冬梅的人啊。
比不上曾经的原主,但也比知青点其他的知青富裕许多。
他手指缝里漏一点儿,就能引来钱国栋这样的狗腿子帮忙冲锋陷阵。
“是啊,老贺,写文章太不靠谱了,我手里还有一些钱,要不,我借给你?”
陈建军趁机结果话茬,嘴上说着帮忙,但眼底却闪烁着恶意。
他没有控制音量,所以,他要借钱给“贺云天”的话,不只是堂屋里的三四个知青听到了,就连东侧隔壁女宿舍的女知青们也听到了。
“卓雅,贺云天真的没钱了啊?”
刘卫红虽然跟卓雅不对付,可她偏偏就跟卓雅住在一间屋。
平时除了日常怼几句,也会闲聊一些八卦。
隐约听到堂屋几个男知青的话,刘卫红暂时压下对卓雅的羡慕嫉妒,好奇的询问道。
“我不知道,我和你一样,都跟贺云天同志只是普通朋友,你不知道的秘密,我又如何清楚?”
卓雅手里拿着那份自己亲手抄录的复习资料,如饥似渴的学习着。
听到刘卫红的话,忍着不耐烦,柔声回了一句。
“普通朋友”?
哈,骗鬼呢吧!
刘卫红眼底闪过不屑,心里更是冷笑连连——
不说贺云天以前送来的那些麦乳精、罐头,就是卓雅此刻拿在手里的资料,都是人家贺云天巴巴送来的呀。
吃了人家那么多东西,现在还看着人家送来的书,却还能有脸说什么“普通朋友”。
还说什么“我和你一样”。
怎么能一样?
知青点十三个知青,五个女的,贺云天却只对卓雅一个人献殷勤。
而卓雅呢,身边围着许多追求者,她也只跟贺云天一个人去河边、去山上“散步”。
哦,不对,那时过去。
现在嘛,陪着卓雅一起去散步的人,已经换成了陈建设。
刘卫红盯得紧,她发现卓雅的炕头多了一瓶友谊牌雪花膏。
而前两天,陈建军和卓雅一起去了公社的供销社……啧啧,不愧是卓雅啊。
贺云天才刚落魄,她就找了一个替补。
“你和他不是——”挺熟的嘛。
刘卫红故意把话说得暧昧,眼睛还一直往卓雅手里的复习资料上瞟。
暗示的意味儿,简直不要太明显。
卓雅不傻,她哪里听不出刘卫红的意思。
但她还是一脸坦然的说道,“我和他怎么了?我们就是一起来青柳大队的知青,住在了一个院子里。”
“我们都是年轻人,我们志趣相投,我们互帮互助。他借给我书,我给他买了草稿纸——”
所以,她不欠贺云天,她与贺云天之间也没有任何私情。m.χIùmЬ.CǒM
卓雅行事向来滴水不漏,在把辅导资料还给“贺云天”的时候,还特意送给他一本草稿纸。
咳咳,当着好几个知青的面儿。
所以,大家虽然对某些事心知肚明,却没有像刘卫红这般故意问出来。
有些事,看破不说破,否则就是撕破脸,大家面儿上都不好看。
刘卫红:……哼!装模作样!
一个破本子,能跟辅导资料相提并论?
虽然现在没有高考了,读书似乎也没有什么出路。
但想要拿到这么一套系统、全面的高中辅材,也并不容易。
刘卫红不看别的,只看卓雅宁肯冒着黑眼圈的危险,也要熬夜抄录,就知道,这份资料一定很重要。
卓雅这人,无利不起早。
连谈个对象,也要东挑西拣,衡量利弊。
她岂会做无用功?
刘卫红忽然脑中闪过一个念头,看看卓雅,又看看她手里的资料——
难道?
刘卫红的心怦怦乱跳,她试探的问了句,“卓雅,我现在也是闲得慌,能不能把你的资料借给我看看?”
卓雅:……
她微微垂下眼睑,掩下眼底的恼怒与警惕。
再次抬起头,看向刘卫红的时候,她的眼神又恢复了正常,“好啊,等我看完了,就借给你!”
答应得这么痛快?
一点儿都不藏着掖着?
难道是我猜错了?
刘卫红心里打着鼓,直勾勾的盯着卓雅看。
卓雅没有躲闪,而是坦然的与她对视。
刘卫红撇了撇嘴,没意思,原来真的不重要啊!
“行啊,等你看完了,我再看!”
嘴里这么说,刘卫红却不再把资料什么的当回事儿。
她把话题扯回来,继续八卦贺云天:“哎,对了,你说贺云天都写了什么文章啊!”
卓雅摇摇头,不甚关心的说道:“不知道!”
“我记得他给你朗诵过诗歌?”
刘卫红这般说着,眼神却带着调侃。
卓雅神色不动,淡淡的说道,“他是给大家朗诵诗歌,还朗诵过散文呢!”
这个刘卫红真是太讨厌了,竟这般不依不饶,非要把她和贺云天扯到一起!
“呵呵,对对,他确实当众朗诵过。”但他更多的还是私底下对着卓雅一个人朗诵文章。
心里默默的吐了个槽,刘卫红忍不住猜测:“难道他这次也是写了诗歌,或是散文?”
卓雅微微一怔,其实她也挺好奇的。
当时只是看到贺云天在写东西,但他具体写了啥,还真没人知道。
直到半个月后,贺云天收到了汇款单和样书,大家才知道这位“贺才子”都写了什么——
“《儿童文学》?不是吧,老贺,你一个知青,居然还写这种小孩子才会看的东西?!”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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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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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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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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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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