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是要和苏咏霖唱反调。
“我承认您说的有道理,但是我依然保持我自己的看法,苦难不是那么容易铭记的,相反,我以为,苦难是最容易忘却的,否则,咱们复兴会就不该出现乔丰、鲁甸,还有梁元凯。”
闻言,苏咏霖也是难得的无言以对,不知道该怎么说来证明人们可以铭记苦难、不会忘记来处。
因为事实并非如此,苏咏霖也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愣是要把人们形容的如尧舜一般,那不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情。
于是,他苦笑连连。
“幼安,你所说的我也不是不明白,但是……”
苏咏霖到底也没能说出什么反对的话语。
“主席,我并不反对共和纪年,但是我支持幼安的看法。”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孔茂捷缓缓开口道:“我是诸位当中参与审判犯罪者最多的人,我认为在这个问题上我是有发言权的,我曾经无论如何想不通为什么我们的同志会堕落,会犯罪。
所以我尝试与他们交谈,试图找到其中的缘由,那么久以来,与我交谈过的人不下五百,与他们的交谈中,我最深刻的体会就是,苦难真的很难被人铭记,相反,它非常容易被忘却。
苦难太苦了,以至于就算是经历过苦难的每个人在拼了命的追求到更美好的生活之后,也会立刻把苦难抛在脑后,竭尽全力都不去想它,一门心思往前看,甚至会把这些苦难当作不曾存在过。
没经历过的人不会去想,也不会理解什么是真正的苦难,经历过的人大多选择忘记,不去想它,如此一来,苦难就成了被束之高阁的教科书,虽然存在,也没有人在意了。”
苏咏霖听着孔茂捷的讲述,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
苏咏霖尚且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其他人也就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了。
但是孔茂捷的话还没说完。
“之前我响应主席的号召,读史书,明古今知兴替,我对宋史比较感兴趣,但是宋史还没修,我就找来宋历代皇帝的实录来看,看到仁宗实录的时候,有一個故事我很是感慨。
宋大将狄青因为在家乡为人顶罪而发配边关,是配军出身,按照宋的惯例,配军需要在面上刺字,狄青的面上也有刺字,他一直都没有把刺字消除掉,在朝中做官之后,也没有消除掉。
仁宗皇帝曾劝说狄青用特制药水把刺字抹掉,看上去好看一些,但是狄青拒绝了,理由是他不想忘本,他不想忘掉这一切是自己九死一生沙场征战换来的,所以他要留着刺字警醒自己,激励自己。
但是他的理念在朝廷里的那些天之骄子们面前是无法得到共情和理解的,韩琦嘲讽他,王伯庸调侃他,甚至于一介普通百姓乃至于地位低下的娼妓都可以嘲讽狄青,说他是赤佬、斑儿。
狄青功勋如此卓著,依然因为刺字而受到鄙视,没人在乎他的苦难,所有人都以他的苦难嘲讽他,耻笑他,不管他地位多高,他的苦难依然是他不被理解和接受的缘由。”
说完这个故事,望着沉默的大家,孔茂捷给出了自己的总结。
“没人喜欢苦难,更不会有什么人愿意铭记苦难,尤其是自己的苦难,苦难是被人厌恶、唾弃的,在人们终于摆脱了苦难之后继续宣扬苦难,很难会有好的结果,会遭人厌恶的。”
这话说得过于扎心,以至于苏咏霖默然无语,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反驳孔茂捷。
孔茂捷不反对共和纪年法,就算他弃权,九人小组也能以多胜少,通过共和纪年法的决议,这一点不会有任何问题。
但是辛弃疾和孔茂捷的这一番大实话说的大家心里头都堵堵的。
苏咏霖其实很清楚,不管是共和纪年法还是洪武纪年法,亦或是大明国纪年法,更多的是象征性意义,国家本质变不变,和纪年法关系不大。
不喜欢苦难、努力追求美好生活是人的本性,这没什么,很正常。
但是厌恶苦难到了明明经历过却要刻意遗忘,甚至当作从来没存在过,就是最大的问题所在了。
最早的革命者有很多都没有经历过苦难,却能和苦难大众产生共情,然后背叛自己的阶级投入苦难大众一边,带领他们反抗压迫和剥削,这是伟大的人性光辉。
而革命之后刻意忘却苦难、努力走向腐朽生活的也是人性,是人性之暗。
苏咏霖能改天换地,却改变不了人性,除非大家一起不做人,指望通过教育来让大家铭记苦难,肯定是有效果的,但是效果多大,则因人而异。
其实有些时候,某些选择,未尝不是民众自己的意愿和选择。
但是,这并不是他放弃理想的理由,也不是无耻之辈洋洋自得的理由。
苏咏霖从未设想过自己能够终结人性之暗,也从未设想过自己能够带着人们集体不当人,走向美好的大同社会,但是他想要社会的进步,一点一点的进步。
这离不开理想的推动。
“如果所有人都想要忘记苦难,苦难就一定会再次来临,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不会让这件事情发生。”
苏咏霖看着其余八人,笑道:“你们尽管去做好你们的事情吧,这件事情,就交给我了,成也好,败也好,总要做了才知道。”
辛弃疾没有再说什么,孔茂捷也没有再说什么,这场九人小组会议决定了很多事情,但是每个人心里都清楚,真正重要的决定,只在苏咏霖一个人的意志。
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这样的事情只有苏咏霖一个人可以办到,前有古人,后无来者。
中华历史上能够办到这件事情的个人,在苏咏霖之前,没有一个人选择了他的路线,他们都选择做了独夫,都选择享有个人的荣光。
而在他之后,是否还会有同样的人出现,就没人知道了。
不过让苏咏霖稍微有些头痛又欣慰的是,开始有人和他唱反调并且坚持自己的意见了。
在此之前,这样的事情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事情从来都会因为苏咏霖庞大的威望而朝着苏咏霖希望的方向前进。xiumb.com
但是现在,开始有人敢于坚持自己的意见而反驳苏咏霖的意见了。
出现这种事情是好事,至少证明辛弃疾和孔茂捷已经开始有了自己为自己做的事情说的话负责任的决心了。
但是他们似乎并没有理解苏咏霖的苦心,所以苏咏霖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忧虑。
而更让苏咏霖感到为难的是,有些事情,他自己也不敢确定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很多事情都有其两面性,苏咏霖无法因为其负面的意义而断绝正面的可能性,无法将之完全舍弃而不去使用。
他只能把最后的可能性寄托在民众代表大会身上,希望民众代表大会的人们能够做出符合大明利益和民众利益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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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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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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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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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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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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