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嘴角不由露出微微的笑意。说:“我来这里,为得是推广良种,改进丝业……”说着,把自己的具体任务详细介绍了一遍,“选择丰生和作为合作伙伴,自然也是看中你们在这一带从事蚕丝业多年,熟悉本地情况,所以想劳烦你把本地的蚕、桑、丝、织各方面都说一说。”
其实李幺儿已经多多少少的了解了一些这方面的情况,其中既有陈宣提供的材料,也有她自己走访丰生和的匠人、账房获取的信息。
但是她这些年来搞推广总结出来的一个重要经验就是在做田野调查的时候一定要尽可能多的收集信息,因为每个人说得情况多是有出入的,有些是故意撒谎,有的是无意识的修饰。而且这些信息往往还由于某种奇妙的“群体性心理”而趋同,给采集者带去完全错误的结论。
眼前这个年轻人既然是丰生和的少掌柜,又有多年的实际经验,他提供的信息即有全局,在细节上掌握也不会差,非常有价值。
要介绍本地情况,陈霖自然知无不言。道:“本地养蚕的人家不少……”
香山县在明代以前尚是珠江口的一片淤积的沙洲,明代才与大陆相连接,故而沙田甚多,因为地势低洼,也多鱼塘。这里与广东最古老的丝绸产区顺德毗邻,受其影响,农户多植桑养蚕。但是规模并不大。Χiυmъ.cοΜ
隆庆开关之后,受生丝绸缎外销暴增的影响,本地的蚕桑户才有大幅度的增加,种桑养蚕才渐成风气,不过产量还是比不上顺德、佛山这些传统养蚕地区。
“除了香山、顺德、佛山,广州府的范围内还有那些地方有规模的养蚕业?”李幺儿问道。
“东莞也有,说起来,其实比本地还规模大些。”
“我看这里的条件不差,应该能养更多的蚕。”
“话是不错,只是我们这里的销量有限。养多了,生丝也无出路。”
“哦?”李幺儿来了兴趣。这些都是和其他人聊天的时候得不到的情况。她继续问:
“我记得广州外销的生丝和绸缎很多。都是成千上万的装船运出去。怎么会卖不掉呢?”
陈霖说本地的蚕种不佳,出的生丝质量不好,不论内销外销都卖不出好价钱。
“别看广州、佛山那边机户挺多,可是有些品种的绸缎必须要用湖丝才能织--本地丝不够韧。”
“广州佛山的机户织坊有多少呢?你们本地呢?”
“这个,小人就无从得知了。大约一两千户是有得。本地机户大约有几十户,织坊只有丰生和一座--其实就是在广州、佛山织坊也不多。多是机户。”
这和李幺儿在广州得到的情报大致相同。按照广州市政府给她的材料,广州城内外共有“蟒袍行”、“十八行”、“十一行”、“金彩行”“广纱行”五大行,另有十几个小行,涉及到从缫丝、捣炼、撁经、炼染、织造……等全部工序,一户一机或者几台机的机户有二千五百多家,
如果加上佛山、东莞、顺德和香山这些属县,整个广州府的机户不会少于三千家。
单论生产规模和产量,广州府的丝织业在整个大明也算是名列前茅了,但是生丝质量制约了生产规模的进一步扩大。
“这么说你这里也需要用到客丝了?”
“只要做织花纹的绸缎,就必用湖丝。若是考究的,还得是瘦丝。”陈霖道,“我父亲也想过用本地丝替代,和织工想了不少法子,可是要么提花的时候丝经易断织不成,要么勉强织出来花纹粗糙难看……总之是不成功。”他颇有些无可奈何,“倒是听说过湖丝坚韧是因为收茧和缫丝的时候都是用火烘干,而不是晾干的。可是自己试验了下,虽然好些,却也还是不及湖丝--想来也是,这是秘法,岂能轻易叫人学得去?”
李幺儿却不以为然:本时空的人特别迷信秘方、秘术。实际上湖丝坚韧的秘密说出来并不稀罕,火烘只是一个原因,决定性因素其实是蚕种。
至于为什么只有湖州有这样的蚕种,无非是因为湖州作为蚕桑养殖业的主要产地,具有天然的规模效应。产业的聚集促进了分工的细化和技术的提升。李幺儿在杭州的时候,几乎走遍了江浙所有产蚕桑丝绸的县,无论是规模、技术还是相关的工商业组织,17世纪的苏杭两府都居于全国的首位。
“你们就没有想过引入湖州的蚕种吗?”李幺儿问。
“怎么没想过,”陈霖叹道,“奈何要蚕农改蚕种,难如登天!”
他说起父亲曾经从湖州买来蚕种让蚕农试养,竟然无一户愿意。后来只能自己雇用女工来饲养,也不知道是水土问题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养出的蚕大批病死,不仅亏折了许多钱财,也被族里的人取笑。
“自此之后,先父灰心丧气,也就不提这改良蚕种的事情了。”
李幺儿颇有同感。她在杭州推广蚕种的时候,亦是费了无数心血。期间亦有多次反复,实话说完全是赔本的买卖,单纯靠个人或者小团体是完全搞不下去的。费达生在吴江的蚕种改良,不仅得到了当时地方政府的支持,江浙的丝织业资本家也提供了不少援助。就是这样她的蚕业改良也是走得磕磕绊绊。何况陈霖父亲这么一家小作坊了。
“这蚕种改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就是在苏杭都不易办到。”李幺儿说,“我看了厂子里的机器,似乎你这里即做丝也织绸。”
陈霖说丰生和向蚕农收购生丝之后,要经过调丝、纬络、经具、过糊等一系列工序,才能上织机织造各种绸缎,织造完毕之后,还要煮炼,染色。不过这些前后段工序多是外包给专门匠户来做得。织坊本身主要做需要较大设备的织造工序。
传统的丝绸纺织业很少有大生产。即使到了工商业更发达的清代,绸缎织造大多还是一两台机的小机户。生产模式是“放料取货,以货出售”的生产外包模式。纱缎庄将生产原料、织机物料发给机户,由机户回家生产,完成后交回纱缎庄结算加工费。绸缎由纱缎庄发售。这种分散的生产模式下,产品规格不宜,质量好坏不定。
丰生和过去也是这种模式,到了陈霖父亲手里,他感到这样的生产产品质量始终得不到保证,有时候在广州城里看到新的花式品种,拿回来要机户织造,整个过程也特别慢。因此决定自己设场织造。
“想不到你父亲还挺有远见的。”李幺儿笑道。
“首长过奖了。不过自己设场织造亦不容易,光是嘴皮官司就打了不知道多少--这村里本身就有不少机户,靠着丰生和发料织造过日子,听说我父亲要自己设场,都上门来吵闹。其中还有许多族人。要不是我家是长房嫡派,族里长老又出面解劝,这丰生和大约早就被砸烂了。”
“后来怎么解决的呢?光是解劝大约是不能了解的。”
“无非是破财消灾。”陈霖苦笑道,“后来我父亲与族中长老们商议,凡是愿意入织坊做工的,织坊一概收入,织费和过去无二;其次是族中十五岁以上男丁,每人每月给一斗米。这才算将事情平息下来。”
“这花费可真是不少!”
“虽说不少,可也值了。若无族里护庇,这织坊开在此处,哪有如此的太平!且不说水匪歹人窥觊财货,本县的许多机户亦是虎视眈眈,巴不得丰生和被一把火烧个精光!暗中咒我父子一命呜呼的,大约也是不少--如今他们也算是遂了一半心愿了!”他叹息道。
李幺儿想起她初来丰生和的时候,房屋虽然保存还好,但是内部设施机器却有被有意破坏的痕迹。
乱兵土匪抢劫,不外乎劫掠细软财货,这些笨重的“生财家伙”他们是不感兴趣的,更不会专门去破坏,这显然有泄愤的意图。
再联想到当年她在杭州的时候凤凰山庄被围攻,几乎酿成大祸。其中虽有郝元从中煽动,但是搞得一系列蚕桑改良和缫丝厂亦是原因之一。
革新改良,不论意愿有多好,只要触动了既得利益者,就必然会引起反扑。想到这里,她觉得自己选择南沙这里真得非常正确,脸上不由地露出了一丝笑容。说道:
“自古做事业就不是一件容易事,特别是这样翻天覆地的事业。不过我们元老院就是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到底。丰生和现在和元老院共进退,将来一定会成为首屈一指的丝绸纺织企业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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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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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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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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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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