谌天雄见这古代的“工人领袖”面如土色,心中大起鄙夷之感,原想着这个人好歹能把几百个工人发动起来,总还算是个人物,没想到居然这么不堪。看来萧占风说他“嘴硬骨头酥”是一点不错的。
“你且起来说话,”谌天雄有些厌恶,“你们糖寮工人的苦楚,华南也是知道的。所以敝东委我和你来交个朋友,彼此不要伤了和气。”
林庄一听对方话中的意思不会取他的命,总算回过神来,细细品味这谌老爷的话,看起来这事情还有得商量,小心的回答道:
“你老明鉴!我们糖寮的工人原本就是做一日吃一日,水淹不过脚面的营生,现今大家断了来路,许多人又有家累,实在是生计艰难,为了糊口才不得已收受了祝三爷的银子,并非和华南有什么过不去的地方……”
他还算精明,绝口不提华南挤得糖寮关门,工人失业的。免得触怒了对方。
谌天雄默不作声,看他如何说下去。
“至于外面传说的糖寮工人们要到华南闹事,那是绝对没有的事情,这个,我敢拍胸脯。”
“这么说,外面盛传糖寮的师傅们要烧香起誓打华南是假得了?”
“预备烧香这是有的。”林庄知道这事情绝对抵赖不过去,只好在关键的地方打马虎眼,“不过不是传说的那样!只是让大家抱成团,好度难关,不是专门对付华南的。”
这番话说得勉强也能弥缝的过去,但是谌天雄无意和他争辩口舌对错――原本这事情也无所谓对错。
“糖寮的众位落到今天这步田地,原也有华南的一份责任在内。敝东每每为此慨叹,说对不起众位了!为了补救,现在敝东愿意收纳诸位入厂做工,只要能做事的,不管男女,无论老幼,都开发一份工钱。既然大家你既是打头的,我替他做主,事成之后,再单给你一笔酬谢。你看如何?
这番话说得很明白,而林庄仍有突兀之感,但是这番话的意思是明白的。华南愿意让失业的煮糖工人们都进厂。这对大家来说,当然是一件绝大的好事,起码这几百个人的生计都有了保证,自己对大家也有个交代。
但是这事情,对大家是好事,对他自己则未必。一旦大家都进了厂,还要他这个打头的做什么?自然也没了现在的种种好处。再说,他从祝三爷那里前前后后拿了二百多两银子,现在答应祝三爷的事情没办,反而倒戈到了华南,岂不是标标准准的“反骨仔”?华南不好惹,祝三爷也不好惹。
这一来,不由得大感踌躇,迟疑着不敢答应。
“怎么,你有顾虑?”谌天雄看他神色变幻,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先不说破,让他自己说出打算来。
“谌老爷,你老明鉴!这对我们糖寮的工人,自然是天大的好事。可是祝三爷古道热肠,这二个月一直是他在接济大家,只怕回去一说,大家不会听我的……”
谌天雄哈哈一笑:“笑话。华南的白米饭不吃,倒要吃海义堂的霉烂陈米?天下有这样讲义气的人?”
林庄有苦说不出,祝三爷拨给他的银子,给大家吃白米饭不见得行,白米粥还是可以的,但被他自己侵吞了一大半,只能买价最廉的霉烂陈米充数。工人们有意见,他就推说海义堂给得钱少,只能将就着不饿死人而已。所以祝三爷在工友们心里也不见得地位高到哪里去。
现在要是回去和大家一说,多数工人们自然是愿意去华南,这样祝三爷那里是无论如何也交代不过去的。就算不要他好看,要他把银子都吐出来,就能把他活活逼死。
林庄看看周士翟,又看看谌天雄,翻着眼睛,竟无从作答。
就在他这迟疑不语之际,突然觉得眼前一亮――谌天雄将今天随身带来小箱子放到桌子上,将盖子一揭:里面是一排排叠得整整齐齐的洋钱,尽皆揭露,簇簇全新,银光闪亮,另外又有一堆散碎银子,几个“中锭”。估计是百十两上下,这不消说是,是预备送自己的。
“这是五百块‘双柱’银洋,”谌天雄说,“合到银子也有近四百两。算是华南给失业工人们的安家费。招工之事成了就发,另外再馈赠你个人一百两。”
口中说得数目是一回事,这实打实的银子放在眼前,又是另外一回事。谌天雄知道,什么也比不上真金白银送到眼前那么能打动人心了。这几百洋钱,就是特意为这个用处准备的。他很有耐心,尽让林庄去想。
“凡事不必勉强。”谌天雄开口了,“你如有难处,不妨直说。”
“哦,……是,是……”林庄如梦初醒。
他到底也是江湖中混过的,转念之间另出了一番说辞:
“谌老爷!”他摆出极诚恳的神情来,“请您老体谅!我既受糖寮的工友们之托,就得妥妥当当的给他们谋个出路才是。现在华南愿意接受他们做工。感激不尽,我代工友们先谢过贵东家!”说着一躬到地,接着话锋一转,“只是我这居中的人有许多难处。真人面前不说假话,祝三爷那里,也得有一定的说法,否则损了他的面子,我小小的一个烧火工人,担当不起!”
“有何难处,你只管说!”谌天雄料想他大约是为自己多争取些私人的好处。
“是,我只求贵东家能体谅,”他说,“明日在邹和尚庙的烧香起誓,还请照准继续……”
“哦,然后呢?”谌天雄不置可否。
“烧香只是过个场面,搪塞一下祝三爷那边,免得他啰唣,算是个缓兵之计,小的再去向工友们说合。待到时机成熟,小的自会派人来给消息,贵东到时候派遣一二个得力的人来直接招工就成了。只是――”他小声道,“小的以后在徐闻就混不下去了,得请贵东赏赐几个路费……”
林庄这套话,听来面面俱到,合情合理。实则还是一套脚踩两条船的缓兵之计。他的算盘是:用烧香起誓来搪塞海义堂,这边先收了华南的钱,对华南许个空头愿。再向祝三爷透出点风去:说华南企图通过招工来“招安”失业工人。祝三爷自然得花钱让他镇住场面。这样虽然迟早有穿帮的时候,但是混得一时是一时,实在不行了,卷包一走了之就是。
这点心计自然瞒不过谌天雄。
“烧香起誓断然不可。”谌天雄立马否决,烧香起誓虽然是个仪式,却是糖寮工人们明明白白的表态与华南为敌。这以后,华南来硬得是仗势欺人,来软得就是跌份,极为被动。
“若是不准,小的在祝三爷那里实在交代不过去了,还请贵东体谅,赏小的一条生路啊!”
谌天雄“哼”了一声:“林师傅!我劝你想想清楚,别想着脚踩两条船的把戏。”他冷笑一声,“敝东是看糖寮的工人们失业可怜,要给他们一条生路。既然你不愿意。要带人烧香起誓,只管去。华南也不拦着。”
林庄大急,如果谌天雄真得拂袖而去,事情就没得挽回了。一旦打起来,自己就成了海义堂的过河卒子,不管最后谁胜谁败,能不能得到祝三爷的照顾,就要凭他的良心了。
“这个,再议!再议!”
“议不议的也无碍。”谌天雄忽然一笑,说着将银箱一关。“我也晓得你老哥是在外头跑跑的,所以爽爽快快跟你说。”谌天雄说,“我只要讨你一句话。行,还是不行?”
白花花的洋钱等于已经收起来了,似乎只等自己一句话,事情便成罢论。这样一个局面,轻易放弃,总觉得“于心不忍”,因此口不择言地答了句:“我来想办法。一定办成这件事情。”
“好,痛快!”谌天雄知道他已入了圈套,“敝东说了:既然招工,就得有一份花名册,进了厂就有一份安家费领。安家费自然由老哥你去散发了,我们不过问。只是不知道你老哥能不能给一张单子出来?”
名册,他自然有。这是林庄吃饭的本钱。祝三爷当初也是看了名册,知道他手里有几百人可以用,才肯给他银子的。这个谌老爷名为要算安家费,实则多半是要看他有多少实力。这倒是要好好的显露一下的。另外,但凡饷银、安家费之类的钱,照例有二八暗扣的好处给经办人。林庄自然是知道的。故而大为兴奋,忙道:
“有是有,不过名册底簿只有一本,得找人来抄……”m.xiumb.com
“没问题,”谌天雄回答的很干脆,“我有书启师爷在。”
“那好,”说着林庄从怀里掏出一个毛蓝布的布包,小心翼翼的打开,里面是个破烂不堪的护书,夹着一本毛边纸的账本似的东西,上面写着“同心一德”。
“这是花名册,原是向县衙里告状时候弄得,”林庄说,“名字是请代笔先生写得,不过每个后面都按了手印。”
看那册子,油腻垢污,翻开来看,果不其然:一排排的都是开列着姓名。每个名字后面密密麻麻的都按着红指印,还写着个人户籍所在的都、图、村。有的名字后面还注着“煮糖”、“烧火”之类的工种。应该是真正的花名册不假。
“一共是一百七十四个人。还有二十几个没地方去的学徒没上册子。”
“你稍待片刻,我吩咐人抄下来。”说着把底册交到隔壁的萧占风那里,让他马上抄下来。
萧占风随身带着墨盒,马上就动手抄写。为了免得枯坐无聊。谌天雄干脆叫人送了几壶酒并七八个下酒菜,拉着林庄喝酒。一个劲的敷衍他,还从他嘴里打听到了不少祝三爷和海义堂的事情。
酒喝完了,花名册也抄好了。谌天雄将底册原样交回。说:
“你且回去好好想想。后天一早,我听你的消息!”说着讲五十两的一个元宝推到他面前,“这五十两,你先拿去。”
林庄顿时喜出望外,但口头还自要客气两句:“没有这个规矩!”
“规矩是人立的,我的规矩一向如此,你先把这五十两银子拿了去,替我做起事来也有劲。”
“好说,好说,”林庄已经口不择言了。
事已办好,此处无需停留,三人离开了艾嫂家,自回大昌米行去。萧占风问道:“这林庄说得话靠得住不?”
“自然是靠不住。”谌天雄道,“不过我还有一手伏兵等着他。他一回邹和尚庙就见颜色。”
“他要不回去怎么办?你给了他五十两银子,保不定又要在这里乱用了。”
“现在是他的生死关头,他不得回去好好想想?”谌天雄很有把握,“赌钱嫖妓怕都没了兴头了。”
他停下脚步,说:“占风,我看你也不用回家去了,住到华南去吧。我们正好缺少个办文墨的掌案。每个月给你开发几两银子,你也算有个着落。”
“多谢费心。”萧占风婉言谢绝,“不过,我现在还是保持自在身比较好,说什么,做什么,都方便些。”
谌天雄一想也对,他倒是想得周全。
“这些银子,你先拿去用着。”谌天雄见他实在窘迫,虽然昨天被他拒绝了一次,还是拿出了些散碎银两,“算我借给你得!”
“不要,不要。”萧占风依然摇头,“不是我矫情!现在不是拿你银子的时候!到时候要出来说话的时候,人说我拿了你们的银子,不但话说不响,就是前面说得话,人家也只当我是放屁了!”
“这事又没人知道。”谌天雄不以为然。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何谓无知!”萧占风慨然道,“大丈夫在世,行得正,立得直。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好,那我就不勉强了。”谌天雄不由得对这个旧知识分子产生了由衷的钦佩。
“不过你现在的处境,衣食堪忧,总不能天天去打扰刘婶娘吧。”(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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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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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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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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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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