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凡拜访这户人家时,才敲门,就听见门内传来一个小孩歇斯底里的尖叫声,等着进门后,他手拿着的礼品,立刻被一个手中挥舞着玩具剑的小男孩夺走,这对父母追着那小孩,用恳求的语气说:“小杰,小杰,不能抢,那是别人的东西。”
小男孩尖叫着‘就要就要就要’,父母手足无措得站在一边,像是两个面对暴躁国王的大臣,高凡从他们的表情中,看到了极度的‘被需要感’。
他们需要孩子需要他们,这句很别扭,解释过来就是:他们对于孩子的需求,远远超过了孩子对他们的需求,这让他们面对孩子,像是面对能够决定他们生死的上帝。
高凡惊叹于这种扭曲至极的家庭氛围是如何形成的,并且完成了他的第七幅面具画《渴求》。
第八幅组画《怯懦》,来自一位信徒,他信仰得是一种宣传末日的宗教,他几乎可以算是虔诚,每天参与各种集会,并且向普罗大众宣教,他从心灵到行动上都认同自己的信仰。
同时,还有另外一份卖保险的工作。
“卖保险是兼职,信仰是我的正式工作。”他对高凡说。琇書網
高凡了解到他的人生,他也曾奋斗过,但工资追不上房价,热情追不上爱情,高凡看到了一个梦想败北于现实的都市青年,最终的选择是将灵魂皈依于神——这样做最容易,他认输了,也胜利了。
第九幅组画《爱欲》,她是个大龄剩女,曾经美丽过,现在依然抓得到青春的尾巴,在和高凡聊天时,显得风姿卓约,她回忆自己的过往,一一历数拜倒在自己石榴裙下的男人,她致力于追求真爱,但真爱不能太穷,不能太丑,不能是大款,不能是穷小子,同时还得是她欣赏的灵魂,虽然遇到了几个,但总没有个好结果。
“你知道么?我现在发个朋友圈,连个撩闲的都没有~谁都不相信,但真是这样。”她笑容中落寞和眼角的皱纹同样明显。
第十幅组画《放纵》,高凡是在网吧里陪了他六个小时,这六个小时里,两人的交谈没超过五句,但高凡完成了自己的画作底稿,在高凡离开时,这位已经在网吧住了半年,仍然还要接着住下去的大三男生,若有所思得瞧了一眼高凡的背影,随即又开始对着屏幕大吼:“先杀大佛!”
第十一幅组画《傲慢》,高凡在养老院里,见到了这位老人家,岁月在他脸上深深刻下了轻蔑的神态,以至于他现在只站在那,连养老院养的宠物狗都会对他敬而远之,高凡来时恰好看到他的儿子被他骂走,只因为他没有带老人家特别嘱咐的烟。
“养老院不让您抽烟……”
“当年我就不该生下你!没用的玩意!”
儿子走后,这位老人家落寞得坐在花园里,背脊稍有些弯曲,不过在其他人经过时,还是挺直身体,显示出轻蔑的表情来。
第十二幅组图《利欲》,高凡让副局长带自己去市政府转了一圈,就完成了。
第十三幅组图《愚蒙》,高凡回到监狱取材,一位试图用毒药把自己孙女毒哑,只为换取个二胎指标的老人——那时还没有开放二胎政策,而这位老人在监狱里服刑已经即将期满,但他说,自己不知道出去后,如何面对他的家人。
“我都是为了传宗接代啊……”老人痛苦得说。
到这时,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月,时间到了十一月份中旬。
高凡回国已经小半年。
除了去香江那次拍卖外,他就来往与鹏城和天市间,取材并完成自己的面具组画。
吕国楹不时来高凡的画室转上一圈,看到高凡画室内摆放着的,越来越多的成品画作,那一张张面具画之内,所展示出的不同主题,那些用线条构成的、令人望之心惊的面具们,他越发沉默,无法评点,只是嘱咐正沉迷于创作的高凡,保重身体。
高凡并不后悔选择《面具》作为他第一次群组创作的主题,但这副组画的确对他产生了很大的影响,这三个月中,他觉得自己的SAN值掉的有点快,虽然都能够弥补,但所有他创作的主题画,那些必须去深刻理解的人类负面人生,还是让他逐渐生出了痛苦与绝望的情绪。
过了立冬,就是冬天。
高凡觉得平市这个初冬特别冷。
在冬至这天,难得的大雪下了整整一天。
辛未几天没来。
再来的时候,她特别选了个天气晴朗的周末,也是冬至第二天,想着一定要把高凡这个‘穴居人’拉出去走走,不然他都要生出绿毛来了。
雪后的冬季,天空格外晴朗。
辛未用钥匙打开高凡画室门之后,转过玄关正对着的墙,就看到高凡正在窗前画画。
雪色映着阳光照在高凡的侧脸上。
高凡穿着厚厚的毛衣,他因为瘦,所以格外怕冷,穿得很厚时,像是一只棉球,从这个角度来看,光影映衬,显得他面部轮廓格外立体,他正专心致致得往画上涂色彩,辛未知道,这应该就是高凡所创作的最后一幅面具主题画。
在画室中,还摆着其他十四幅主题画,不过都用白色亚麻布盖起,高凡不喜欢辛未看他的画,辛未不知道为什么。
现在,辛未悄悄站到高凡身后。
喵~上帝趴在高凡身边的猫爬架上,叫了一声,像是跟辛未打招呼。
这显然打扰不到已经进入创作状态的高凡。
辛未瞧见高凡的画布上,用赭色为主调,涂了一张古拙的面具,大量黑色作为渲染,堆积在赭色面具四周,像是阴云簇拥着暴雨,军队簇拥着旗帜,辛未望见画布那一刻,只觉得大量阴郁的情绪如同狂风暴雨般扑面打来,在一刹那,这让她几乎透不过气来。
画面中的黑色和赭色,仿佛从画布中喷涌而出,变成了剧烈的、压抑的、让人无法呼吸的阴郁情绪,一股脑塞进观者眼中,这个刹那,辛未感受到了绝望,对,绝望,无边无际的荒凉与悲愤,如同野草一般在她胸膛中生长,挤占了所有希望的生存空间,乃至于不留一丝光明。
更让辛未吃惊得是,这张面具的轮廓,瘦削而深刻,这不就是……高凡么?
最后一张面具画,是自画像?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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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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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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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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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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