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是杨大牛了,就算整个小杨庄的百姓全加起来,都没有人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
如果不是自己还有呼吸,如果不是双脚踩在地上的踏实感,杨大牛甚至以为自己来到了仙界。
在这里,不用担心官府会压迫自己,也不存在似乎永远都交不完、交不够的税和赋。
在这里,有一支宁肯自己吃的更差一些,也要让自己这些老百姓吃得更好一些的军队在保护着自己。
即便自己这些人都是外乡来的。
然而不管杨大牛和小杨庄的百姓们相信或者是不相信,事实就摆在那里。
家里有老人和孩子的被小徐庄的庄户们领回了家里,上没有老下也没有小的青壮光棍们,则是被小徐庄农会的人领到了窝棚那里暂时住下。
杨大牛也看到了戏班子唱戏。
跟印象里面总是咿咿呀呀听不太明白的戏曲不同,小徐庄今晚看到的这两出戏,却连大字都不识一个的杨大牛都能看得明白。
第一出戏的内容很简单,就是钱聋二十二年的时候,河南夏邑遭了水灾的剧目,主要体现的是尖嘴猴腮一米五五的钱聋老狗如何不把百姓死活当回事儿,或者说,是如何不把汉人泥堪的死活当回事儿。
这出戏所讲的夏邑遭灾,杨大牛听人说过,小杨庄的百姓们也都听说过。
毕竟,钱聋老狗可是因为这场案子说出了著名的“不可因有旨将巡抚、知县俱行革职,而于逞奸滋事之徒遂有意姑息,致长刁风也。”
就连被钱聋发往乌里雅苏台的图勒炳阿,实际上也是去乌里雅苏台治饷,第三年被派往库车协同办事大臣纳世通办理事务,第五年的时候就成了贵州巡抚。
至于第二出戏,更是看的杨大牛想要操刀子砍人。
“爹出门去躲账整七天,三十晚上还没回来。”
“大雪封山十几天,家里没米没柴,都揭不开锅了!”
“胳膊扛不过大腿去。”
“将女儿卖与东家,以人抵债,两厢情愿,绝不反悔。”
杨大牛看的懂,在场的人基本上都能看的懂,因为他们都在杨白劳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杨大牛家倒是没有经历过出门躲债,可是家里没米没柴、揭不开锅的日子,杨大牛的家里经历过。
或者说,我鞑清的穷苦百姓都经历过。
毕竟我鞑清盘踞中原江山百余年,哪年也没干过什么人事儿,也从来没在意过百姓的死活。
即便是被包衣奴才们吹捧成明君,无数穿清女们心心念念的四爷庸挣,它也同样没在意过汉人泥堪的死活。
即便是所谓的官绅一体纳粮、火耗归公,也完全是为了它的江山龙椅考虑。
君不见,官绅一体纳粮的官绅指的是泥堪官绅而不是螨官官绅,火耗归公是指火耗进入国库,可不是火耗由官府承担。
官绅一体纳粮,我鞑清螨州官绅是不需要纳粮的,火耗归公,地方官府也不会因为就不盘剥百姓,不过是换个名头的事儿。
这种小伎俩,骗骗那些不读书的沙雕网友们还行,可是对于现在坐在戏台下的小徐庄和小杨庄的百姓们来说,戏台上的人并不只是在演戏,而是把他们以前所经受的苦难搬到了戏台上!
杨大牛紧咬着牙关,一双钵大的拳头也是紧了又紧。
恍惚之间,杨大牛感觉自己似乎变成了戏台上的杨白劳,无论自己如何哀求,如何告饶,少东家却始终不愿意给自己一条活路。
“我入恁娘!”
杨大牛终于忍不住了,握着拳头就冲向了戏台!
而有了杨大牛带头,小徐庄和小杨庄的百姓之中顿时又冲出去好几个。
打!
既然士绅老爷们不愿意给自己活路,那就打到他愿意!
或者,大家一起死!
万幸的是,坐在戏台最前面的是小徐庄农会卫队的人——按照县衙传达下来的指示精神,戏班子到各地演出的时候,农会卫队的人必须坐在最前面,以防止像杨大牛这样儿的憨货脑子发热。
因为这种破事儿不是发生一回两回了,几乎每次演出都会有像杨大牛一样的憨货脑子发热,扮演少东家的演员被揍了也不是一回两回,各地的农会卫队早就已经总结出经验来了。
是的,这种事儿经常发生,甚至戏台上的演员就这么看着杨大牛等人站了起来,看着他们冲向戏台,然后又看着他们被农会卫队的人按倒在地。
该演的还得接着演。
“演戏!那是戏!不是真的!”
农会卫队里的汉子死死的按住杨大牛等青壮,低声喝斥道:“你打唱戏的没用!真有能耐,你以后可以从军,去打了那些土豪劣绅!”
“你接着看!大春跑去当了义军,待会儿就带着咱们义军替杨白劳当家做主了!喜儿也没事儿!喜儿最后嫁给了大春!”
农会卫队的汉子也很闹心。
你说想老老实实的坐下来看场戏吧,这戏看的人上火,自己本身都恨不得冲到戏台上把少东家打一顿。
关键是光上火不行,还得拦着像杨大牛这种没脑子的憨货,万一被这些笨蛋冲到戏台上,明天的《审椅子》可就看不成了。
所以,为了明天能够看到《审椅子》,农会卫队的汉子不得不拦下杨大牛他们,甚至不惜给他们剧透。
被人剧透了一脸的杨大牛等人也终于平静了下来。
杨大牛不恨农会卫队的汉子给他剧透,反而很感激。
杨大牛也想明白了,就像是戏里有义军打回来替杨白劳和喜儿做了主,我鞑清也有孟良崮的大当家替咱们这些穷苦百姓做了主!
从这一刻起,杨大牛就暗自下定了决心。
大当家的替咱们这些穷苦百姓做了主,咱们这些百姓也不是没良心的,既然他老人家说要修路,那咱们就修路,既然他说要修桥,那咱们就修桥舍。
干呗,左右不过是一把子力气的事儿。
……谷
从直隶逃到山东的百姓,可不仅仅只是像杨大牛这样儿的糙汉子,还有很多大姑娘小媳妇跟着自己的父母或者相公一起逃了过来。
万幸的是,这场闯山东的路远比原本历史上的闯关东要容易的多。
拜钱聋老狗的缩卵耗敌战术所赐,无论是鞑子官兵还是鞑子官府,其真实目的都只想着把直隶百姓驱赶到山东,所以只要百姓还在往山东赶路,他们也就懒的多生事端。
或者说,鞑子官兵也被朱劲松给闹怕了,生怕把这些逃往山东的百姓给逼急眼了,再弄出个直隶版的朱劲松出来。
只有十六岁的何秀娘就是这么拉着只有八岁的弟弟,一路跟着何各庄的乡亲们逃到了山东。
刚刚领到自己的身份证明时,何秀娘脸上的黑灰还没有擦去。
也正是脸上一重又一重的黑灰,才让何秀娘这个年仅十六岁的大姑娘能够带着一个八岁的弟弟安全抵达山东。
只是等到领完了身份证明,有几个穿着军装的女兵想要领着何秀娘去洗澡时,却遭到了何秀娘的反对。
这是哪儿?
这是军营。
在何秀娘的认知里,一个十六岁的大姑娘,如果不能丑一些,脏一些,那还能落下个好儿?
只是洗澡不洗澡这事儿,也不是何秀娘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所能抗拒的,她也没胆子反抗。
或者说,事情还没到最坏的那一刻之前,何秀娘的心里就始终还报有侥幸心理。
洗过了澡,又换上那些女兵拿来的衣裳,何秀娘多少还是感觉有些扭捏。
但是那些女兵不别扭,反而像一个个女流氓一样围住了最先洗完澡何秀娘。
“你看她这脸蛋儿,还真嫩哈。”
“都快能掐出水来了。”
“咱们可比不了。”
“等回头咱们也找个汉家子,生个这样儿的闺女出来。”
何秀娘有些懵。
关外?
找当家子?
她们不是山东的?不是汉家女?
一个女兵发现了何秀娘脸上满是问号,便笑着说道:“俺们是关外索伦部跟着俺们家格格陪嫁过来的,被俺们家姑爷打发来维持秩序的,你也不用怕俺们,俺们不是建奴,俺们以后也是跟你一样的汉人。”
另一个女兵也跟着叽叽喳喳的说道:“还有啊,外面的那些兵,你也不用怕他们,别看他们一个个五大三粗的,说不定哪个的手上就有好几条鞑子人命的军功,可是他们胆子小的很,你冲他们笑,他们脸红!”
紧接着又有一个女兵嘿嘿笑着说道:“谁说不是了,你瞅那一个个儿的,一见着个大姑娘,他们比大姑娘还害羞!就第一军第一师的那个,就哪回吃饭的时候都喜欢偷偷看俺的那个,俺去找他说话,他反倒说不出话来了,真是气死个人了。”
“还有那个谁,那个李二狗,对,就是他,一营的指挥使,上回俺可是亲眼看着了,让那谁家的三嫂子调戏了两句就落荒而逃,听说他还给鞑子当过衙役,以前也是敲过寡妇门的,现在居然成了这样儿!”
话题很快就歪了。
一开始的时候还在讨论何秀娘长的好看,接着就变成了讨论那些战场上杀人如麻的孟良崮士卒在平日里是多么害羞,再接着就变成了怎么拐一个回去。
这些关外索伦族陪嫁过来的女子年纪不大,基本上都是十七八岁左右,但是讨论的那些话题,却总能让何秀娘面红耳赤。
等到话题逐渐歪到了自家生了孩子该像谁才更好看之后,这些女兵们才惊觉话题已经跑偏了十万八千里。
然后这些女兵又围着何秀娘叽叽喳喳起来。
“你会绣活不?”
“看这话问的,人家关内的汉家女心灵手巧,你当人家跟你一样笨呢?”
“俺跟你说啊,回头你就找一个招绣工或者纺工的工坊做工,每个月拿到的工钱不比那些男人少。”
“对了,俺听说你还有个弟弟是不?”
“多大了?要是有十六岁,俺等他两年也成!”
“八岁?那也太小了,俺可等不了,你还是让他老老实实的进学堂里去读书吧。”
“哎,咱们姑爷说啥龄儿童必须得进学堂读书来着?”
“适龄!就是十岁以下的孩子都得进学堂读书,不管男孩儿女孩儿,好像十岁以上的要分男女班还是男女校来着?”
“反正你弟弟不用考虑这事儿,只要等你家的户籍册子下来之后,就能安排你弟弟去学堂了。”
“要啥钱啊,不要钱,俺们家姑爷说了,他从老百姓身上收了税,就得把这些钱用到老百姓身上。”
“你咋那么笨呢,那叫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也不知道咱们索伦部那边咋样了?”
“姑爷啥时候才能带兵打过去?”
继续歪楼。
但是就在这些女兵们叽叽喳喳歪楼的过程中,何秀娘也大概听明白了一些事情。
首先就是自己不用担心这座军营里的丘八大爷们,那些“兵爷”跟自己想象中的“兵爷”也完全不一样。
其次就是自己有可能会去工坊里做工,能拿到一笔足以养活自己和弟弟和工钱。琇書蛧
接着就是自己的弟弟可以进学读书,而且不需要交钱。
分析出这三点来之后,何秀娘感觉自己来到了仙界。
仙界,应该就是这个样子的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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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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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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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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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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