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走廊上林年站在立柱一旁,左手轻轻地扶着冰凉的柱子,眺望着这片无垠的雪原,夹雪的冷风吹过他的脸庞带了几丝白皑到了他的发丝中。
三根铁链依次拴在他的左臂、右臂和左腿上,锁链有臂粗沉重如山,长度一直延伸到走廊深处不可视的尽头黑暗里。
曾经林年是来过这里的,第一次来时他得到了‘刹那’,第二次则是学会了‘浮生’,每一次这里都会有一个金发的女孩在这里闹腾,穿着那身白色的病号服不怕冷似的到处跑来跑去,活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她也本来就没长大过,按照外表来看她顶多就十三四岁的模样,嫩得能掐出水,只是她每次出场都带着西伯利亚的寒冷气流,像是将她面皮下那稚嫩的水波给一一锁住了,连带着锁住的还有她的自由和人生。
林年从来都没有把金发女孩当做过虚假的、不存在的。
毕竟她实在太活灵活现了,有着自己的性格,兴趣,乃至有些顽劣和乖戾,但也正是因为这些无处不在的细节才塑造出了这么一个人,林年也一直将她当做了一个人来看,而并非是鬼神之类的怪诞。
尽管她的身上有很多谜题,可现在林年似乎都得不到解答了,她消失不见了。
走在空旷的走廊上,林年每一次扬手和迈步都会拖动着身上的铁链哗哗作响,如果是以前锁链的另一边总会有一股难以想象的力量将他压倒在地,往后拽去,像是扒住俄尔普斯妻子脸颊的白色手臂一样,要把他扯进背后的无底深渊里。
但今天,林年感觉很轻松,意外地轻松。没有任何的力量跟他角力,也没有任何的恐惧从大脑皮层下泛起,他行走在走廊中像是在瞻仰巴特隆神庙的旅人一样,整个世界就只有他和神庙外那瓷青永不流动的天空。
“叶列娜。”
林年不是第一次喊金发女孩的名字了,他的声音在走廊中传得很远,但却没有回声,这代表着前路还很漫长,他只能拖着铁链一直向前走,走一段距离喊上那么一声,希望有人能忽然蹦出来叫嚷着:吵吵啥呢?
可走廊里一直都是那么静,静得能从铁链摩挲地面的声音里听出石面被划得开裂,风雪在男孩的头发上融化成水,再被风一吹又结成冰晶。
这条走廊就像是走不到尽头一样,而林年要找的人也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在这个世界上一样,这个世界上找不到任何可以证明那个金发女孩存在过的痕迹,除了林年和少许人的记忆,可记忆这种东西总是脆弱的,如果有一天就连他们都遗忘这个女孩了,那还有什么证明过她真的存在过,而不是某些人一时兴起不切实际的幻想呢?
林年停住了脚步,因为他发现前面右侧的墙壁上有一扇门,铁青色的,上面用红色的油漆漆着008的编号,还挂着一把沉重的大锁...这种门他曾经是见过的,金发女孩打开过给他看,后面并非真实存在着又一个空间,而是一段记忆。
金发女孩会藏在里面吗?
林年拖着锁链走了过去,站在了门前伸手轻轻地碰了一下锁,没想到门锁立马就应声而开了,他在微微推开门后,门缝里竟然潮水般涌来了人声,在彻底推开门后一片宽阔的大厅和人群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地方,门后竟然是他曾经待过的孤儿院。
这里是一所孤儿院的大厅,一群半大的孩子们聚集在一起围成了一个圈,兴奋得面红耳赤,挥舞着手臂蹦蹦跳跳大声喊着加油,在人群中间似乎有更大的杂音,林年走到了人群边上借着身高优势往里面看,发现里面居然是两个小孩子在打架。
打架的两个孩子一个稍大一些,一个稍小一些,大的大概12、3岁的样子,小的只有7、8岁,身高差距挺大的,体格也十分悬殊,小的正被压在下面一顿胖揍,大的边打边骂骂咧咧着什么,情绪也是激动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每一拳都往身下孩子的脸上招呼。
在看见挨揍小孩子的第一眼,林年就想起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在孤儿院他还小的时候,他可并不像以后那么‘优异’,相反的他还是劣等的一批次,家长们来孤儿院挑选合适的孩子回家时,三六九等里他就占最下等,属于在人堆里一塞谁都注意不到他,也不会喜欢上他的那种类型。
而在孤儿院孩子们之间也是有阶级差异的,阶级的划分自然也是由孩子本身的天赋外在条件决定的,漂亮的、健康的、高的、苗条的、聪明的...优秀的孩子只和优秀的孩子一起玩,会看不起不起眼的孩子。
虽然大家彼此都是被遗弃的孤儿,但谁说在孤儿中就不允许存在更下等批次的残渣呢,只要存在比自己劣等的残渣,那么他们就总能在这些人身上找到一些自我安慰,告诉自己我不是最差的,比我更差的还大有人在,从而获得自信,充满希望面对接下来的新一天...所以从孤儿院出来的孩子大多要么极端凶狠,像是狼崽子,要么将胆小懦弱刻在了骨子里,自我保护意识强烈。
畸形且错误的观念,但却在极容易滋生的环境里放肆生长。
那么自己这次挨揍是为了什么来着?
林年看着被一拳拳胖揍的小林年回忆着...好像是因为揍自己这家伙没被一对阔气夫妻选上,中午午餐他又刚好排队在他前面把最后一块奶油面包给领了,对方强势地想命令他分一半面包,但他没给一口就把面包吃完了...然后就挨揍了。
小孩子的事情...很难分清楚对错。
林年看着挨了不下五拳的弱小版自己,伸手轻轻的摸了摸嘴唇...他在回忆这件事情最后是怎么解决的,七八岁时候的事情太过古早了,就算是他也不怎么记得清了。毕竟他也并非会把所有事情都清楚地记在脑袋里,有些不需要的垃圾文件早就随着海水冲上沙滩抹平了痕迹...这种为了一块面包打架的小事自然他也没必要去刻意记住。
回忆不起来,但看着挨揍的自己,林年多半会觉得有些丧气和沮丧,他瞅着那个鼻青脸肿的小男孩轻轻叹了口气忍不住小声说,“起来啊。”
没人能听得见他说话,因为他在这片记忆里完全就是一个看客,改变不了任何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就算硬是去改变,改变过后的记忆也只会是一场剪辑编辑过的自我安慰小电影,没有任何实际用处。
这场胜负悬殊的架很快就进行到了末尾,就连旁观的林年都准备转身离开了,可就在这时他身边忽然跑过去了一个金色的影子!
林年余光瞥见对方的时候,立刻就伸手想抓住她的肩膀,但却抓了个空直接从那影子中穿过了。他马上停住了脚步回头看去,只见到那个熟悉的金发女孩匆匆地挤过了人群,冲到人群中“啪”一下就把幼小版自己身上的那个大男孩给推翻到了地上!
大男孩被推得有些懵,重重摔在地上跌了个七荤八素一时间还没爬得起来,一旁的金发女孩就一言不发地把地上挨打的小林年给扶了起来,见施暴的大男孩颤颤巍巍站起来时,过去就是一脚踹对方屁股墩上,让他跌了个跟头又趴地上了。
围观群众骤然响起哗然和捧腹大笑声,林年则是愣神地看着自己被金发女孩扶了起来,关心地拍干净了身上的灰尘,又检查脸上的伤势,路过地上男孩时又给对方屁股补了一脚,还怂恿小林年也补了一脚...然后围观的孩子们笑得更厉害了,远处也传来了孤儿院老师们的喊声,一群人才化作鸟雀散去了。
林年被散开的孩子逼着下意识后退了几步,退到了门槛边,再一后退就走出了这片记忆回到了那空旷的巨大走廊上,面前的大门也“轰”一声关闭了。
他在门前站了很久,看着上面的编号想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嘴角扯了扯,转身走向了走廊的更深处。
不到一会儿时间在前面果然有着另一扇铁门,青铜色的,门上用红漆写着011的编号,也挂着一把沉重的大锁。
林年伸手轻轻在上面砰了一下,大锁果然应声落下砸在了地上,大门也悄然打开了。
门后还是那所孤儿院,只不过时间飞跃到了林年11、2岁的时候,他一个人坐在草坪上的角落看着远处一群人在打篮球玩,破旧的篮筐和不知道几手的篮球以及一群精力无处发泄的孩子们组在一起就等于这片孤儿院里最为无忧无虑的一段时光,然而想加入这片美好的时光也是需要资格的。
小时的孤僻和认生让他在孤儿院里一直都没有什么朋友,像篮球这种需要复数个人一起交涉的游戏,虽然他一直都很向往但也仅仅只能是向往。那年他们在电视上看到姚明进入休斯顿火箭打NBA,于是每个男孩的梦想都成为了篮球明星,希望自己有一天能被球探发现,带出这个孤儿院有着崭新的生活。
林年也不例外,逐渐进入青春期后他的发育开始变快,不再像以前一样孱弱了,不少孩子欺负人都不敢挑他了,事实证明每次他们挑衅林年都会把铁饭碗往他们嘴里塞,手塞不进去就用踩的,总得磕掉那些恶霸几颗牙齿。
但变强、变优秀并不代表能受欢迎,相反等待林年的就是孤立,没有人愿意跟他一起玩,越是孤僻就越是被疏离,恶性循环,他那段时间也总是一个人发呆坐在草坪角落里,自己脑袋中幻想着一些不切实际的东西。
比如其实他是有父母的,而他的父母因为身怀拯救世界的任务才不得不抛下他,在某天时机恰当的时候就会有一个女人,或者是一对夫妻,开着漂亮的好车停在孤儿院外面,被所有人瞩目着踏进来。向来有些势利眼的院长亲自接待慰问他们,把一个个孩子像是展宝一样拉出来展示,而不合群的他这时就刚好被忽略了,一个人坐在草坪的角落里冷眼看着他们。
夫妻看了所有孩子之后都只是微笑说他不是我们要找的孩子,然后在偶然一瞥中看见了草坪角落里的那个男孩,悄然地走到了他的面前蹲下伸手揉他的头发说,孩子你觉不觉得我们长得很像?
而那时林年也不会惊喜半分,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直到他们喜极而泣地要去拥抱他,说你就是我们要找的孩子,我们找了那么久终于找到你了...然后在整个孤儿院的注视下阐明他其实不是没人要的,而是迫于原因才暂时离开了他,现在他们终于回来接自己的孩子了。
然后孤儿院里所有的人都惊掉下巴,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院长磕磕巴巴说那你们准备什么时候接你们的孩子走啊?那对男女就说:我们不急的,先让孩子冷静适应一下,接受现实愿意跟我们走后我们才带走他,之后我们会天天来看他的直到他接受我们!
这样每天就有一辆好车固定停在孤儿院门口,那对显阔的夫妻都会站在门口依偎着看着他,于是那些一直孤立他的孩子就会开始讨好他了,主动问:林年,你要不要来打篮球?这时他就勉强地点了点头加入那群孩子的篮球中,一展自己看NBA比赛,自个儿一个人练出来的大好技术,所有人都会开始佩服他,说他的篮球技术真好,以前没跟你一起玩真是太可惜了...
啪一声,篮球入筐了。
草坪角落里的男孩恍然抬起了头,看见破旧的篮球场上,几个男孩把进球得分的那个人簇拥起来为他欢呼...草坪上依旧还是他一个人,孤儿院门口也没有什么好车,大门前也没有什么依偎着帮他撑腰的男女夫妻。
林年站在阶梯上静静地望着那个墙角的男孩,闭上眼睛轻轻笑了一下...因为他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还是啪的一声,不过不是篮球入框,而是篮球砸在了发呆男孩的脑袋上。
男孩正想发怒扭头过去就看见一个金发的女孩穿着一身篮球队衣插着腰看着他,“光看干什么?只是看着就能上篮得分了吗?”
阶梯上的林年偏着头看着这一幕里和自己的记忆有些许偏差的金发的女孩嘴角忍不住挂起了一丝淡淡的无奈苦笑,而墙角的那个男孩自然也被金发女孩伸手就拉住了胳膊,硬扯着他跑向了篮球场。
那群篮球场的男孩见到他们两人,听见他们的要求时都露出了迟疑的表情,但在金发女孩叉腰露出不爽的冷淡表情后,那群男孩又都害怕了...他们其实都是悄悄喜欢着这个女孩的,于是只能顺了她的心意,带着她身后的那个男孩一起玩耍。
林年看到了这里就已经转身离去了,背后的篮球场里传来了进球声,欢呼声,和女孩的笑声...可能还有男孩的笑声,只是太淡了,听不大清楚。
—
他又回到了那条巨大的走廊上,继续沿着巨柱和幽深的道路前行,他再度遇到了那些一个又一个的青铜铁门,每一扇门上都用大锁挂着,用红漆刷着编号。
他一扇扇地打开,每一扇里面都是曾经过往的记忆,一幕又一幕,像是展示架上的琉璃球,里面升腾的是如白烟般的美好。
他打架犯了错误,金发女孩就冲到他面前,拦着院长和老师辩解,你们不能体罚他,他还小,而且主要错则不在他...要罚就罚我吧,怪我没有管好他!院长说你算他什么人?为什么要罚你?她说,我是他姐姐,认的!但也是姐姐!他叫我一声姐姐我就认他做一辈子弟弟,弟弟做错了事情当然就该找姐姐来负责咯!
院长黑着脸说,那么你们就一起受罚吧,全都不准吃晚饭滚去大厅罚站,然后他们就罚站了一整晚,她给男孩讲了一整晚的故事,有说有笑的,甚至吵到院长探出头骂他们,让他们滚回去睡觉别在那儿开故事会了!
他过生日,其他人都忘记了,也不在乎,但金发女孩却没有忘记,那天她一天都没有出现,但在晚上的时候她忽然就一蹦一跳地从孤儿院外回来了,手里还捧着个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个12寸生日蛋糕。整个孤儿院的孩子都兴奋地过来分蛋糕,大家其实并不在乎谁过生日,他们只在乎有蛋糕吃,于是在她的指示下一起合唱了一首生日快乐给了林年,给林年过了第一个生日。
事后院长知道这件事以为她去偷了东西,大骂了她一顿,在带她出去查之后才发现她一个女孩子居然偷偷去工地搬了一天砖...院长一怒之下想要举报那黑心工地的工头,但却被她阻止了,理由是如果这么做的话,就不会再有人会愿意聘她打临时工了,我弟弟下一个生日她就不能偷偷溜出去打工买蛋糕了...院长气得不轻,大骂你还想还有下一次?金发女孩就瞪着他什么都不说,最后这件事情还是不了了之了...
...
太多,太多记忆在门后被打开了。
林年一扇门一扇门地看了过去,走廊像是没有尽头一样,往前走总能再发现一扇新的门,里面的主角总是自己和金发女孩,故事都是生活中的琐屑片段,有些略显悲伤,但却在冰层下回起一股暖意,像是寒天雪地里钻出了一朵花儿来,那些鲜艳的颜色叫做温情。
终于林年的脚步停下了在了一扇铁门前,这扇门不同于其他红漆的编号,而是画了一个笑脸,里面可能是有什么特别的东西,才会做上这样的标识。
林年伸开手拉开了门,看向里面时忽然怔住了。
里面是一间小屋,在小屋的餐厅里,一个男孩呆呆地坐在那里,看着远处的大门。
他想起了这一幕的记忆,但还是放轻脚步走了进去。在重新经历了一遍记忆里的过往后,他才从铁门中退了出来。
他一个人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沉默了很久,像是在思考什么。
于是他不再向前走了,而是往回走。
他朝着自己身上锁链连接的黑暗深处主动走去了...这是他曾经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因为屡次的经验都告诉他,在他身上锁链的尽头困着一只择人而噬的怪物,迫不及待地要将他拉拽到最深处扒皮抽筋喝干每一滴血液。
可他急迫地想去验证什么,于是再没有了顾虑,一往无前。
今天也的确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没有吼叫,没有恐怖,立柱外的风雪一直吹,裂谷里暗河流动。
林年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走到了尽头,黑暗深渊的尽头。
他站住了脚步,身上的锁链都向着上方延去,在他的面前有一根与立柱般同样高大,却粗壮数倍的青铜巨柱,柱上的雕花如蜿蜒的蛇群一般妖娆蛊惑,时代的痕迹在柱面上留下了斑驳的印记,让人想起的亘古洪荒的大地,或许在那时,就有这么一根通天巨柱屹立在大地上,托着天与地。
他身上锁链的尽头正是连接在青铜巨柱上方的。
林年抬头去看,看见了巨柱上被锁链捆绑住的那道纤细、美丽的身影。
三道锁链互相连接着她与他的手臂、腿脚,像是解不开的因缘一般缠绕着互相。
只是今天,铜柱上的她沉睡着,不再有力气咆哮天地了,安静地垂着头,任由那头璀璨的金发被引力牵引着下坠,发丝后的眼眸轻轻阖着,像是在做一个甜美的梦。
有些疑问,在现在终于得到了解答。
在他身后长长的走廊,每一间屋子都是上锁的宝藏,可守护宝藏的恶龙睡着了,他这才有机会去窥伺了里面的那些东西。
每一处记忆都是真实却又虚妄的,它们的确发生过在这个世界上。
但在真实的世界里,出现在林年面前的永远都是另一个人,那个人有着一席黑发而并非金发,名字叫林弦而并非叶列娜。
青铜巨柱上的女孩也是知道这一点的,所以才悄悄地将那些记忆上锁了起来,不想别人看见她篡改过的那些美丽梦境,起码在那些梦境里,陪在林年身边的一直都是她...为那个男孩扫清一切,给予他关怀的也是她...真正能拥抱给予他爱意的,也是她...全是她,而不是另外一个就连头发颜色都跟她不同的人。
可事实上她却做不到,她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这些故事发生,像一个毫无关联的旁观者。
她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在自己的世界里,独自一人将那些记忆里的女主角换成自己,然后将它们锁起来,或许在无人的时候一遍又一遍地看着,幻想着如果这一切能成为真实。
“如果你在扮演一个坏人,为什么又想要成为那个最爱我的人?”他看着她轻声问道。
空旷黑暗的走廊上,没有人回答他,冰原上的花朵在风中摇曳,垂下腰来亲吻雪地的面颊。
—
—
病房中,林年睁开了眼睛,扭头看向了窗外的卡塞尔学院,月亮高高地挂在古堡尖上像是漆黑天上的一轮白太阳,明亮的光芒从屋檐泼落在窗台上折射出清冷的光。
在他身边的坐椅上黑发的女孩正悄悄打着盹,环抱着双手闭低垂着脑袋阖眼小憩着。
他抬头看去昏暗病房里的钟表,现在已经是凌晨五点了,窗外的天空依旧黑暗一片,特护医院中也寂静得能听见走廊深处开水房内水滴落到地面的清脆声响。
可能是林年坐起的声音太大了,也可能是冬风呜呜吹着窗户太显凄厉,椅子上的林弦忽然醒了,浑身轻轻颤动了一下,又立刻放慢的自己的动作,小心翼翼地偏头看向床上...然后这才发现害怕吵醒的男孩早已经坐靠在床头前侧头盯着她了。
“醒了?”林弦见到男孩的样子轻轻舒了口气,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头发。
“嗯...做了个梦。”
“噩梦吗?混血种做噩梦难道不是在梦里刷刷刷地砍死妖魔鬼怪吗?”林弦笑了一下低声说。
“不是噩梦,只是梦见了一些以前的事情。”
“以前的事情?你是说在国内的事情么。”
“更早一些,在孤儿院的时候。”
“那个时候啊...”林弦轻轻靠在了椅子上,伸手抚摸着床榻柔软的被子,“熬过来也很不容易呢...”
“还记得我挨打的时候吗?”
“噗呲...我以为你以后都不会提那些事情了呢,谁又知道在学校里风光无限的‘S’级帅哥,在孤儿院里会被那群混小子按在地上揍呢?”林弦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注视着昏暗病房中天花板上的圈圈花纹。
“那时候你帮我出气没少被院长骂。”林年说,“你以前一直都那么帮我。”
“你是我弟,我不帮你帮谁?等其他人来帮你吗?”林弦偏头看着他,“如果我都不帮你的话可能就没人帮你了啊...你会被欺负到死的。”
“不过为什么?”林年说,“为什么那时候你那么偏袒我?”
“偏袒?”林弦坐在椅子上敲着腿抱着自己的膝盖仰头像是在回忆着曾经的点点滴滴,“在我的印象里你可一直都比那些孩子懂事得多,虽然闷了点,但你心思一直都很好,我那时候才会那么喜欢你...事实证明我是对的,你以前很懂事,之后也一直都很懂事。别人说我坏话你还帮我揍他们呢,之前孤儿院里不是有个混小子喜欢我,硬要牵我的手要我做他女朋友吗?我不肯,他就要来抓我的手,你当时扑上去差点把那家伙牙齿都打断了,还差点把自己的鞋子塞他嗓子眼里了...”
“......”林年低笑了一下像是想起了这茬事,“没觉得忽然有一天会不那么喜欢我这个弟弟了吗?”
“你别提,还真有。”林弦挑眉。
“哦?什么时候?我把别人东西碰坏了之后你帮我赔钱的那次?”
“你怎么一下子就想到那件事了...那倒不至于,只是一面鱼缸玻璃罢了...”林弦笑着摇了摇头,望着窗外的夜色安静了很久后才说,“你还记得那时候我在外面打工回来得总是很晚吧?”
“嗯,晚上十一点左右到家。”
“那次我回来得更晚了一些,店里面加班缺人手,有人请假,我只能帮忙顶夜班,所以凌晨三点到家的。”林弦右手托着腮,“我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很黑了,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回我们家的那条路又黑,我其实有点害怕的...但没办法,害怕就不回家了吗?还是得回,一路上都战战兢兢的,心里就忍不住嘀咕,嘿,如果要是家里面没那个要上学的臭小子,我就不用打这么晚的工了!”
林年淡淡地笑了一下没有说话,林弦继续讲,“但在我回家走到楼底下的时候,我发现屋子里灯还亮着...我就更生气了,寻思着我不回家你就熬通宵是吧?于是就更加想把你丢掉不管了,气冲冲地就上楼了准备好好骂你一顿...然后啊,然后我就打开门就发现你什么都没干,没有看闲书,也没有看电视,屋子里就点了厨房那盏灯,你就一个人坐在餐厅里的餐桌前等着我,面前放了杯牛奶...”m.χIùmЬ.CǒM
“当时我问你在干什么你说你在等我,那时候我还没手机,所以你也没法找到我,我不准你晚上出去,你就只能在家里干等着我回来...十二点冲的牛奶,三点都已经冷了,面上都结了层膜了,还准备热给我喝,我当时气就消了。”
“然后啊...然后我都准备喝了那杯牛奶回屋睡觉了,这个时候你忽然冷不丁地冲着我说:姐,你要是什么时候觉得过得真的太累了,你就也给我冲一杯牛奶吧...你悄悄往里面加点东西,我肯定喝。”林弦低声轻笑着说。
林年嘴角咧了咧,没说出什么来,就看着坐在椅子上的林弦一边笑着一边摇头,“我还能说什么呢?你都那么说了...我还能怎么样?把你丢掉?所以我一直照顾着你这个小鬼头是有道理的啊...如果我都不照顾你了,那么这个世界上还会有谁照顾你呢?”
病房静了很长一会儿,直到最后,林弦才忍不住笑出了声,摆头把那股气氛试图丢掉,转移了话题,“不说以前的事情了...你在梦里最后你梦到了什么?”
“梦到了一些很好的事情。”林年缓缓抬起了头望向窗外的月辉,“我梦到了这个世界上其实是有很多人爱我的...爱得争先恐后...只是我从来没有察觉到而已。”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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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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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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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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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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