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的生活原来并不有趣。
阴暗,潮湿,窒息,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活着。
甚至觉得已经死过好几次了。www.xiumb.com
被烧死了。
流血流死了。
泥水糊住了口鼻,蚂蚁虫子在身上爬动,树根缠住了他,要将他化为养料。
有时候觉得身体轻飘飘与泥土混为一体,有时候又觉得整个大地都压在身上重不堪负。
耳边有时候很嘈杂,能听到很多声音,燃烧的火,炸裂的石头,虫蚁爬动,碎土滚落。
有时候安静地一片空白,如同漂浮在混沌之中。
不知什么时候,混沌中有敲打的声音,驳驳不轻不重,然后猛地戳了下来,穿透了泥土,穿透了他的身体,穿透了他的咽喉,胸肺——
谢燕来猛地弹起,如同被扔上岸的鱼,他大口大口喘气,眼前浮现一个男人的脸,他裹着披风,站在黑暗中俯视——
“你果然还在这里。”声音在耳边响起。
下一刻黑暗里亮起灯,照亮男人的脸,谢燕来认出来了,邓弈。
“你还真是命大啊。”邓弈说,说完又摇摇头,“不,应该是命好。”
命好?谢燕来有些想笑,嗯,也是,很多人都说他命好,一个外室子一跃成为谢家子弟,锦衣玉食高高在上。
命好,能从大火中活下来。
不过遇到邓弈,还算命好吗?
这個投了第二个主子当太傅的人。
第二个主子刚被他杀了。
“你命好,遇到她。”邓弈的声音从上方跌落。
她?谁?谢燕来闪过念头,下一刻邓弈松开了手,那盏灯落了下来,豆大的灯瞬间腾起火焰,铺天盖地将他吞没。
谢燕来发出一声低呼,本能地抬手挡住头脸。
没有炙热熏烤,也没有呛人的窒息。
谢燕来睁开眼,大口大口喘气,眼前一片昏暗,没有大火,没有邓弈。
他也不在地下躺着了。
他躺在床下,或者说床板内。
虽然也是封闭的地方,虽然也是狭小无法舒展,但跟土里不一样。
他又做梦了,还是梦中梦。
他深呼吸让气息平缓。
他看着床板上方渐渐浮现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然后整张脸出现,然后这张脸一笑,阴暗逼仄的床厢如春光洒满。
谢燕来也忍不住笑了。
死,他其实不在意的,也并不害怕。
不过,活着的话就能再见到她。
“谢燕来。”浮在上方的女孩儿笑着说,“你还好吧?”
谢燕来想应一声,但想到只要他一开口说话,梦境就会散去,以往他都是为了让梦境散去而开口,但唯一例外就是梦到她。
梦到她,他就不太想醒来。
他将头微微点了点,代替回答。
“真好吗?”女孩儿皱眉,打量他,“那你为什么不说话?是伤到了喉咙?不能说话了?”
这死丫头在梦里也这么烦人,谢燕来瞪了她一眼。
“完了,这都不反驳。”女孩儿喃喃,“可见真是坏掉了。”
无论如何也得教训她一下,至少让她下次在梦里出现的时候,不要再这么唠叨,谢燕来道:“不想说话的人多了,又不是都是坏掉了嗓子。”
女孩儿脸上绽开笑,但旋即又满面哀伤。
“都过去这么久了。”她伸出手抚上他的脸,说,“嗓子还是哑的,肯定是被火呛伤了,邓弈一直没有给你用药吗?”
抚在脸上的手柔软而温暖,梦里的触感这么真实吗?谢燕来愣了下,还有,她问邓弈?
“楚昭?”他说。
楚昭看着他,应了声。
“楚昭!”谢燕来猛地起身。
他这才发现,床板不知什么时候被掀开了。
他不是在做梦?
但他没能起来,楚昭扑了进来,在这狭窄的床厢内抱住了他。
虽然这女孩儿并不算多重,但落在身上也是有重量的,跟挡火的屏风不一样,跟撑着坑洞的木板不一样,跟落在身上一层层的土也不一样......
不是做梦。
是真的。
“楚昭!”谢燕来道,“伱干什么!”
“我压痛你伤口了吗?”女孩儿立刻回应他,撑着身子滑向一旁,“哪里受伤了?刀剑伤还是烧伤?”
谢燕来哼了声:“哪都有伤,什么伤都有......”
他话没说完,就见楚昭眼泪滑落,一滴两滴很快如雨而下,在脸上流淌,她小心翼翼地伏下来,用手小心地圈着他的脖颈,倚在他身侧。
谢燕来的话顿了顿,慢慢说:“也没那么重,你来得太晚,伤都好了。”
倚在他身侧的楚昭不说话,但谢燕来知道她还在哭,眼泪打湿了他的肩头。
“别哭了。”谢燕来说,迟疑一下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真没事了,一个月,都过去了。”
楚昭抬起头看着他。
帐子和床板都掀起来,虽然夜幕已经降临,但视线并不昏昏。
他脸色苍白,消瘦的凹陷,如果不是依旧浓黑的长眉,微挑的凤眼,她都认不出是那个桀骜神采飞扬的谢燕来了。
楚昭眼泪模糊了双眼:“谢燕来,你怎么总是这么惨啊。”
谢燕来看着眼前泪流满面的女孩儿,上一次见她这么痛哭,还是她父亲过世之后,心里涌起百般滋味,同时又无数热流沿着血脉蔓延全身。
他忍不住笑了,说:“可能我的命不好,比较倒霉吧。”
楚昭摇摇头:“不,你的命很好,好到能做自己想做的事,还能活下来。”
她将头再次埋在谢燕来肩头。
“我的命也很好,能遇上你。”
遇上他是她命好吗?不是当初责怪都是因为他坏了她的轨迹,断了回边郡的路的时候了?
贴在肩头的女孩儿又抬起头,看着他:“我那时候还不知道,遇上你,原来就是老天对我开眼。”
也不知道怎么了,这话听在耳内,宛如人又被大火炙烤一样,烧得他浑身不安。
“不要说好听话了。”谢燕来说,伸手推女孩儿的额头,“快起来,别挤着我。”
楚昭却不起身,将头放在他的肩头。
“稍微等一会儿,让我歇口气。”她说,幽幽长叹一口长气。
她也很累吧。
得知他不见了。
得知到萧珣被刺杀了。
还要提着一颗心,压着神魂,调兵遣将,不急不躁稳打稳扎。
他这将近一个月被邓弈藏在床板里,大多数时候都在昏睡中。
昏睡和身体的疼痛虽然很痛苦,但清醒着的人更痛苦。
谢燕来没有再说话,感觉倚着肩头的女孩儿呼吸绵长,果然睡去了。
“我也是。”他低声说。
遇上你,原来就是老天对我开眼。
......
......
阿乐站在门边,看了看内室,再看了眼外边站着的四五个大夫。
“什么时候让大夫看伤?”她忍不住低声说。
按理说找到人第一时间就该抬出来查看伤情,小姐怎么也跳进床内了?
小曼道:“都一个月了,也不急这一刻看伤了。”
她看了眼内里。
“他们睡着了。”
睡着了....阿乐有些好笑又无奈,怎么又睡着了?这次还不只是谢燕来,小姐也跟着睡了。
小曼对她使个眼色:“让他们睡吧,都累了。”
阿乐默然一刻,没有再说话,轻轻把门带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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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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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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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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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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