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怒容满面却隐忍不发,低声下气求人的样子,皇后却第一次见。
她许他在宫中横冲直撞,许他当街杀人无需受罚,许他叛逆不羁随心所欲。她默许他太多事,以至于他卑躬屈膝地跪在自己面前时,一时竟不太习惯。
皇后皱眉:“你起来。”
齐邈之不肯起:“请娘娘成全无错!”
皇后厉声:“你起来!”
她鲜少高声命令人,齐邈之犹豫之下,还是顺从了。他站起来,刚要往前几步继续恳求,被皇后喝住:“闭嘴!”
齐邈之默声,手握紧剑柄又松开。垂首站立,没有什么精神。
皇后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冷嗤一声。禀退女官,命人去殿外守着,谁都不准放进来。
殿内门窗紧闭,再无他人,皇后冷声道:“现在你可以跪下了。”
不让他跪,是不想让他在人前给自己下跪。
齐邈之重新跪下。这次跪得不是单膝,而是双膝全跪下,他伏下去,行大礼,面容是高傲的,语气是冷硬的:“娘娘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后睨视他:“跪到我身边来。”
齐邈之撑着双臂就要起,一个玉盏砸过来,皇后道:“是跪,不是行。”
齐邈之咬紧后牙,双膝自冰冷的地砖摩挲向前,皇后掰开他的手,拿过长剑,长剑出鞘,锋利无比。
寒白的剑光,照出皇后如星般明亮的眼,犀利得好似一头秃鹫。
长剑握在她手里,优雅得像是抚琴插花,刺进人血肉里,却毫不含糊。
“无错,知道我为何给你起这个名字吗?”
齐邈之肩头被刺一剑,血汩汩外流,他没有呼痛,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平静地回答皇后:“娘娘许我一生无错。”
皇后玉白的指尖抚过他肩上的血窟窿,纠正道:“是许你在别人那里,一生无错。”
齐邈之道:“我不要在别人那里一生无错,连想要的人都得不到,一生无错有何用!若能得小善,我愿改名有错!”
皇后凝视他倔强的面庞,沾血的指甲缓缓抚上去,抚他浓黑入鬓的长眉,抚他玉柱般高挺的鼻梁。
她会对自己的儿女们生气,却鲜少对外甥发火,因为她知道自己会包容他。
但这份包容,终究是有限的。
“无错,这门亲事就算更改,也不会是你。”皇后淡淡道,“我会给你一个更好的妻子。”
齐邈之颤抖着身体,像是用尽所有的力气,大声同皇后道:“她就是最好的,世上没有比小善更好的妻子。我要她!姨母,从我第一次见到她起,我就知道,我要她!姨母,将她赐给我,我将永远对您忠心。”
他磕头,眼泪和血沾湿地砖。
从前不敢说的话,今天要说尽。
从前不敢肖想的人,今天一定要得到。
从闯进宫里的那一刻起,他就做好准备,今天,再也不会掩藏自己的内心。
他不再想她可能被自己无法控制的心魔伤到,不再想她可能会被夹在齐家和皇权之间,不再想自己是否能长寿伴她,不再想他是否能让她快活一生。
与其让别人伤害她,不如让他试一试,至少他会竭尽全力让她少受一点伤。
齐邈之一遍遍磕头,一遍遍哀求:“姨母,求您了,求您了。”
皇后无动于衷,甚至觉得有些好笑:为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外人,你竟肯低下头颅,抛掉你最后一点尊严?
“无错。”皇后止住他,让他将脑袋贴到自己腿边来。袖子上的飞凤被血染红,她暗叹一声可惜,这是她最喜欢的一件衣衫。
她语重心长用巾帕替外甥擦拭伤口,脸上现出几分无奈和痛楚:“无错,怎么连你也来伤姨母的心?”
齐邈之连忙道:“我没有,姨母,我不曾想过伤您的心,过去种种事,皆是因为我不懂事,并非真心为之,现在我已经知道错了,姨母您做的事,都是为我好,都是为了齐家好,我不该和您赌气,不该任性妄为,以为做个疯子就能置身事外。”
他似一只温驯的大猫,小心翼翼蹭了蹭皇后的衣衫:“姨母,您骂我吧,罚我吧,再刺我一剑,收回我的爵位,贬我做一个庶人,怎么样都好,就是不要为我伤心。”
皇后叹道:“好孩子。”欣慰地扳正他束发的金簪,语气爱怜:“姨母怎舍得骂你罚你贬你做庶人,你是姨母唯一的亲外甥,也是姐姐唯一的孩子,姨母只会疼你爱你,绝不会伤害你。”
齐邈之乌黑的眼,仿佛孩子泣泪般令人心疼,他将自己的脸贴到皇后掌心,怔怔道:“姨母,昨夜我又梦见母亲了,她血肉模糊地对我笑,说我力气太小,割得不够深,害她痛了好久才咽气。姨母,我害怕,我好害怕!您告诉母亲,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想让她疼,不想让她痛,您替我告诉她,让她不要怪我,不要怪我!”
他哭得声声嘶竭,像是要哭碎人的心。
“我的儿。”皇后抱紧他,泪水如珠连串落下,心里像是被人活生生剜掉一块,长子自缢而亡时的悲痛也不过如此。
她柔声安抚他:“嘘别怕,姨母在,没有人能怪你,你母亲更不会怪你。”
齐邈之仍是哭,哭了不知多久,皇后也哄累了,他及时停下来,红肿的眼无辜地望着皇后:“姨母,我要小善。”
皇后像是没有听到,她意味深长道:“无错,你不要学洛王,他活着的时候伤尽我的心,就连死,也要往我心口捅一刀。他什么都没有留给我,你不一样,你要多子多福,将你的血脉长长久久地传下去。”
微笑着俯下身,在他耳边轻声说:“你外祖父的爵位,虽然由齐崇继承,但齐家几代积累的人脉和财富,以后会握在你手里。你不喜欢齐崇,可这并不妨碍他成为你的助力。无错,你不能总是凭自己的喜好,否定别人的一切。用人,重在利用,而不是赏识。”
齐邈之一怔,他第一次知道,皇后竟然有意让他接掌齐家的势力。
他还没反应过来,皇后的声音又多了几分深沉:“方才你说自己过去不懂事,其实不是的,在姨母眼里,你一直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齐邈之自己都不信:“我听话吗?”
皇后抿嘴一笑:“当然。”
齐邈之若有所思:“真要让我接替外祖父吗?”
皇后语气宠溺:“不仅仅是接替外祖父。无错,只要你听话,我也许会让你得到至高无上的权利。答应我,你会奉我为父奉我为母,你的子孙会世世代代祭拜我。”
齐邈之像是被火烫到一样,惊恐地甩开皇后的手:“姨母,您疯了?”
他眼睛瞪得大大的,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皇后波澜不惊继续道:“你不是自诩疯子吗,这点事都能吓到你?好好回去想一想,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要小善,可以,只要你好好听我的话,哪怕她成了亲,你也可以随时得到她。”
听到小善二字,齐邈之从震惊的思绪中猛地回过神,他道:“不,我不要那样得到她。”
皇后冷眼注视他,道:“现在得到她,和以后得到她,有什么区别吗?反正你能得到她,多等些时日又怎样?”
“根本就不是时日长短的问题!”齐邈之眼神坚定,铮铮道:“我要光明长大地得到她,我要她幸福快活,若只是为了满足我自己的私欲,我宁愿不要她。”
皇后不愿再多看一眼这个傻子,她道:“我会替你选一个足够宽容大度的妻子,她不会介意你有心爱的人。”喊人进来,扶齐邈之下去疗伤。
让他走的时候,还不忘安慰江南的事:“你第一次外出当差,办砸事情很正常,日后多多历练就行,不必放在心里跟自己过不去。”
永国公在江南无计可施,其中种种细节,早就传到皇后耳中。
用杀人的手段震慑逼迫,原本没有错。错的是没有杀对人。
皇后并不担心外甥以后无法挑起大梁,在她看来,有她在,一切都不是问题。她要的是一个完全由她掌控的人,不是一个能挑大梁的人。
在殿里独坐片刻,皇后命人传召齐崇。
半个时辰后,齐大郎齐崇,匆匆而来。衣角上,还沾着女人的脂粉。
皇后攒眉:“崇儿,听说你前几日为争一个花魁娘子,和人大打出手?”
齐崇脑门直冒冷汗:“娘娘,臣……臣……”
他知道齐邈之已经回长安,也知道刚才齐邈之来见皇后。皇后突然发难,他一下子想到齐邈之身上。
定是这厮在娘娘面前告黑状。
齐崇什么话都说不了,因为他确实打了人。这就跪下,嘴里请罪:“臣有负皇恩,请娘娘责罚。”
皇后说:“你就要尚公主,行事收敛些,招惹的那些莺莺燕燕,在外面养着就行,不要再往内宅放。”
能尚公主,齐崇心里是高兴的。能尚三公主,他更是欣喜若狂。
三公主美若天仙,他早就有意。
齐崇怕皇后对自己不满,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不想任何节外生枝的事发生。尚公主,他势在必行。
齐崇迫不及待道:“回娘娘,臣和人大打出手,并非只为争抢花魁,因那人屡屡弹劾齐家,我早看他不顺眼,恰好走马章台狭路相逢,所以我才打了他。”
起誓道:“臣在外面,绝没有置外宅妇。另有一事,还请娘娘恩准。”
“说吧,什么事。”
“臣想早日求得赐婚圣旨,尽快和三公主完婚。”为表郑重,齐崇又道:“臣家中姬妾众多,公主金枝玉叶,臣自知公主配于臣,已是委屈,在公主下降前,臣会遣散姬妾,以后留人伺候巾栉,一律由公主来赐。”
皇后讶然,再就是不悦。
他竟然是真心的。
齐崇迟迟得不到皇后的回应,以为自己诚心表得不够多,急得连平时不敢喊的称呼都出来了:“堂姑母,我会对公主好的。”
皇后眉头紧皱,半晌,她轻描淡写道:“崇儿,我要你立下誓言,成婚后,五年内公主必病逝。”
齐崇瞠目结舌。
皇后道:“你可以与她有子嗣,这样不会令人生疑。夫妻情深固然好,但你要识大局,为了齐家的安稳,她不能活太久,你明白吗?”
齐崇呆呆走出殿门,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中,太过吃惊,太过难受,以至于怎么都不能镇定下来。
皇后的杀意,深深地印在他脑海。
他恨恨地想,定是因为齐邈之。
齐邈之爱慕宝鸾,齐崇早就看出来。他一直以为皇后赐婚,会将公主赐给齐邈之,没想到最后赐给了他。
既然赐给我,那就是我的。齐崇握紧拳头,凭什么因为齐邈之的觊觎,就让我的妻子去死?
他心里已经将宝鸾视作妻子,皇后有意让宝鸾婚后病逝,齐崇不敢质疑皇后,就只能去找齐邈之算账。
齐邈之气冲冲回到国公府,踩花践草砸瓶摔碗,见人就抽。
还没消气,下人来报,有客人来了。
齐邈之正想找人出气,什么样的客人,竟敢不问自来?
出去厅上一看,黑压压几十个壮汉高手,齐崇被簇拥其中。
齐崇手脚畏缩,脸上却是神气的:“齐无错,别来无恙。”
齐邈之看到他,气不打一处来,长剑出鞘,刚包扎好的伤口这就裂开:“你来得正好,与我比划比划。”
齐崇很想过去干一架,不管不顾地揍齐邈之一顿。但他打不过,也不敢打。
他只敢放狠话:“三公主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奉劝你,最好不要再打她的主意。”说完,挥袖离去。
齐邈之大喝一声:“休要走!”
齐崇往外跑,交待他的护卫们断后。
齐邈之提剑追到大街上,齐崇已经不见人影。
阳春三月的日头,照在人身上,没有一丝暖意。齐邈之立在人来人往的街头,肩膀被血染湿,脚下似有千斤重,拖着步子漫无目的。过路人看见他,全都避开。ωωω.χΙυΜЬ.Cǒm
他面容扭曲,好似修罗,齐崇那句“未过门的妻子”,狠狠扎中他的心。
管家追上来,牵着的大红马,和宝鸾养的那匹小红,是同一匹马配种配出来的。
一个叫大红,一个叫小红。其实大红比小红小两岁。当年看到小善喜欢小红,所以才想法设法得了大红。
齐邈之看到大红,忽然清醒过来。
他现在,不该在这里。
他要去陇右,去找小善。
齐邈之翻身上马,对管家说:“收拾行囊,我即刻就要出京。”
作者有话要说:宝贝们久等啦!还没有天亮,今晚还不算过去呜呜呜
对了,来看一看我的新预收墙头红杏吧。那两篇暂时没有灵感,下篇先插队写这个哈。
二十二岁的贵夫人苏满愿
端庄优雅,才情美貌,样样都有。
目前唯一的烦恼,是丈夫已经两年没进她的房。
为了身心健康,她只好给自己找个英武俊美的入幕之宾。
一开始,谢琅以为她图他的权势,后来才知道,他是个用完就扔的工具人。
那个女人的心里,没有她的丈夫,也没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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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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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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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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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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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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