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鸾脑海中闪过一大串人名。
透过朦胧泪光,她悄悄看一眼班哥,他侧脸清俊身姿端方,晒黑的肌肤恢复几分白皙,指间夹着帕子柔柔擦拭她被泪痕打湿的面庞。
察觉到她的目光,他坦荡荡地迎上来,不等他用那种宠溺的眼神冲她一笑,宝鸾慌忙转开视线。
离开茶楼的时候,恰好碰见袁骛。
袁骛没有看见她,他身后跟着一人,是个女郎。
宝鸾拽住班哥,示意他不要出去。两个人重新坐回雅座,宝鸾悄悄窥探。
她仍记得阿姐的事。
之前她婉拒阿姐追问桃花村的故事,是怕阿姐好奇那说故事的袁骛。后来不出她所料,阿姐果然记住了袁骛。
阿姐无法从她这里探听消息,竟然托人去宫外打听袁骛的事。
一个久居深宫从不与外界接触的人,忽然一改低调胆怯的行事,想尽办法打听一个郎君的事。
在宝鸾看来,这叫大事不妙。
若是没有崔莲娘,阿姐对袁骛感兴趣,她肯定很高兴,说不定还会想办法让袁骛亲自到阿姐面前讲故事。
袁家虽算不上显赫之家,袁骛也没有爵位在身,但他自己有本事,人也生得俊朗,若能做驸马,也算是段良缘。
可惜,袁骛身边已经有了个崔莲娘。
论相貌才学,阿姐和崔莲娘不分上下,甚至阿姐更胜一筹。可崔莲娘姓崔,是博陵崔氏,是千娇万宠的崔家嫡女。阿姐虽姓李,却连大名都没有。
阿姐是争不过崔莲娘的。
宝鸾瞧清袁骛身边跟着的那人,是崔莲娘无疑。
两个人同进同出,可见关系比上次在崔府花园亲吻时更为亲密。
早在袁骛出现的时候,班哥就注意到宝鸾对袁骛非同一般的探究眼神。此刻她趴在用来隔断的屏风上,似乎想从缝隙中多看出点什么来。
班哥扫了扫不远处袁骛落座的方向,目光阴沉:“小善,你在看什么?”
宝鸾头也不回:“看袁二郎。”
话毕,腰间多出一双滚烫的手,不等她回过神,已经被班哥从身后搂抱拖走。
“乖,莫要窥伺他人。”班哥在她耳边道。Χiυmъ.cοΜ
隔着薄薄的衣袍,她的后背贴在他硬硕的胸膛上,他的手臂强壮而有力,腾出一只手捂住她眼睛,只余一只手在她腰间,亦能掌控禁锢她。
宝鸾下意识挣扎了几下,挣不动,他脑袋抵过来,自她耳垂擦蹭而过:“正好我知道袁二郎一件事,你想不想知道?”
宝鸾点点头。
班哥松开捂她眼的手,宝鸾侧眸,没再朝袁骛的方向看,余光定在班哥近在咫尺的脸。
他下巴青色的胡茬,浅浅一层,淡得几乎看不出,贴着她脸说话时,蹭得她痒。
她的心思立即从袁二郎转回班哥身上,对他飞速成长的身体和面庞细微的变化感到新奇不已。
宝鸾面热,忍不住上手抚了抚班哥的下巴,心想:原来不止她一个长大。
他的胸膛更加壮硕,身材更加高大,也许他和她一样,也会在夜里时,揉着酸胀的胸脯疼得慌。
宝鸾摸完班哥的下巴,自然而然搭上腰间那只大手,有一下没一下抚弄他骨节分别的手指,和自己的手比大小。
班哥正想着如何将宝鸾的视线从袁骛身上移开,还没开口,她已经丧失兴趣,摸了他的下巴又摸他的手,弄得他口干舌燥,意乱情迷。
不敢再贴得紧,他隔开两人的距离,手仍放在她腰上,舍不得拿开,任她肆意把玩。
“说呀。”宝鸾催促。
“袁二郎在打听大公主的事。”班哥盯看宝鸾神情,特意加一句:“他似乎对大公主很感兴趣。”
宝鸾一听,顿时恼怒:“他打听我阿姐做什么?”
班哥顿了顿,随即心生妒意,面上不显,温温柔柔地笑着,袖中另一只手握紧拳头。
“不知道,若要我猜,许是因为大公主已经到了婚配的年纪。袁二郎未娶,大公主未嫁……”
话未说完,被宝鸾气愤打断:“他休想招惹我阿姐。”
班哥敛眉。
宝鸾本就懊恼自己将袁骛的桃花村故事说给青娘听。正因为她在青娘面前提起袁骛,青娘才知道袁骛这个人,说不定还对他生了几分好感。
倘若青娘真的因为桃花村的故事和袁骛结缘,卷入袁骛和崔莲娘之间,青娘定会受伤。青娘受伤,那她就是罪魁祸首。
宝鸾一旦防备一个人,那这个人所作的一切事都会成为别有用心。
此刻她对袁骛的好感荡然无存,甚至怀疑当初袁骛是不是早就知道她会在青娘面前提及桃花村故事,从而引起青娘的注意。
宝鸾越想越觉得可疑,指着台上唱戏的小生对班哥道:“你说得没错,世间郎君大多是负心薄情郎,有了一个还不够,竟还肖想另一个。”
班哥听出她话里的意思,虽是指责袁骛三心二意,但无半分拈酸吃醋之意。
他眼底重新簇笑,道:“是啊,所以他们都配不上小善。”
宝鸾唤来茶楼伙计,命他买只鳖。
鳖送进袁骛所在的雅座,宝鸾特意撩起帷帽,从门口过的时候,朝里狠狠瞪了眼。
袁骛手里捧着鳖,见宝鸾现身,先是一愣,而后恍然大悟。
“原来是骂我王八。”
崔莲娘推他:“你怎么得罪她了?她最是好性子的一个人,竟送只鳖来骂你,连我都被迁怒了。”
袁骛道:“我也不知道。”
崔莲娘怀疑地看着他:“你真的不知道?”
袁骛摇摇头。
崔莲娘将他从头到尾打量一遍,叹道:“是我多想,她那样的人物,怎么可能看上你?全天下,也就我瞎了眼。”
袁骛:“……”
崔莲娘懒得理会他,朝窗下一探,宝鸾正在上马车,旁边班哥低头柔柔含笑,嘴里说着什么,似在哄宝鸾高兴。
马车停在路边,并未行进,半刻功夫,班哥走开又回来,手里多了许多小孩子喜欢吃的甜食。
崔莲娘见了,不由羡慕。
她家中几个兄长,除大房的堂兄外,无一人有这般体贴心思。
“三公主新得的这个兄长,倒是对她极好。”崔莲娘惆怅,“要是你对我有他待三公主一半好,我也不必天天想着该如何划花你的脸打断你的腿。”
袁骛:“……”
崔莲娘关上窗,回眸问:“你大兄要寻的那个人,寻到了吗?”
袁骛:“还没有,正在打听。”
崔莲娘担忧:“大兄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若能早日寻到那人,一了心愿,或许大兄的病就能好转。”
马车里。
宝鸾气呼呼骂袁骛,骂完袁骛,又骂自己,道:“他竟将心思打到我阿姐身上,实在太可恶,枉我平日觉得他是个好人,真是有眼无珠。”
又道:“我绝不会让他有机可乘,他最好趁早死了这条心。”
班哥头一回听她骂人骂这么多句,看来是气极了。
拍着她的后背,一句句温声宽慰。既心疼又爽快。
骂吧骂吧,除了他之外,世间没一个好郎君。
班哥:“袁二郎最近在替东宫做事。”
宝鸾:“我要去太子阿兄面前说尽袁二郎的坏话!”
班哥:“圣人似乎想要重用袁二郎。”
宝鸾:“我要去阿耶面前说尽袁二郎的坏话!”
班哥忍笑,问:“你说了他的坏话,太子和圣人就会信吗?”
“会的。”宝鸾咬唇,语气弱下去:“应该会的。”
班哥握过她的手:“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我是信的,以后只要你在我面前说人坏话,无论那人是谁,我都会舍弃。”
宝鸾也知道自己只是说说气话而已,真让她去太子和圣人面前说一个朝臣的坏话不再重用他,她肯定是做不到的。
“他若敢接近阿姐哄骗她。”宝鸾握紧拳头,下定决心:“我定会让他好看。”
宝鸾将人将这几日听过的戏写成册子送去给李青娘,又搜罗许多痴心女郎薄情汉的故事送过去。
每个故事的男主人公皆姓袁,皆面目可憎。
好在李青娘并未继续打听袁骛的事,袁骛那边也没有动静,直至夏天过去,宝鸾发愁的心才稍稍宽解。
至九月生辰,宫中大办庆寿宴。
宝鸾和班哥的生辰在同一日,由宝鸾做主,两个人一起过生辰,不分开置宴。圣人自然应许。
宫宴设在蓬莱殿,往来庆贺的人络绎不绝。
班哥办了几件好差事,手里握了几分实权,渐渐有人向他靠拢。
众人一口一个“六殿下”,殷勤热情,犹如众星捧月。
班哥命人将自己的案席和宝鸾的案席并排而列,两个人坐在一起,无论谁来敬酒,皆由班哥接下。
宝鸾在旁算着,他接下的敬酒足足几十杯,可他仍是面不改色。
“喝这么多,你不怕醉啊?”
“我高兴,醉不了。”
他和她坐在一处,盛装华服,旁人上前敬酒,虽说的是祝寿词庆生辰,可他觉得,这和祝贺夫妻的情形并无二样。
班哥宽袖一只手快速伸过去,挠了挠宝鸾的手背,悄声道:“以后每年我们都如此,可好?”
他说这话,眼里总算有了醉意,宝鸾点点头:“好。”
她压下心中的疑惑,不再想他明明千杯不醉,为何那天月下祈愿喝一壶清酒便醉了。
班哥得了宝鸾的许诺,一时间畅想了许多,脸上泛起酣红,这层浅红落在宝鸾眼里,便成了她进一步说服自己的理由。
瞧,他脸都醉红了。
哪来什么千杯不醉,他那天晚上肯定也是醉的。
今日的宫宴,皇后也有出席。
宝鸾察觉到皇后看班哥的眼神,似在探究什么。
和皇后一同前来的,还有齐家那几个新来的郎君。
宝鸾等了许久,不见齐邈之的身影,反倒是齐家大郎领着几个郎君上前向她庆贺。
宝鸾很不喜欢齐家大郎盯看自己的眼神,偏偏皇后将班哥召去了,几个兄长随之一起走了,没人替她挡酒。
换做以往,宝鸾不想搭理,转过脸不看便是。但今日是生辰宫宴,齐家大郎身边还有皇后的女官。
看女官的意思,竟是想让她接了那杯酒喝。
宝鸾皱眉,接过酒的时候,假装不小心失手打翻酒杯,抿一口茶,当做是接了齐家大郎的好意。
女官没说什么,领着几个齐家郎君往别处去了,留下一个齐家大郎,迟迟不走。
齐家大郎定定地望着她,像是痴傻了一般:“殿下风华,比初见时更甚。”
宝鸾冷冷道:“是吗?”
齐家大郎忙忙点头:“如殿下这般天仙的人物,世间罕有。”
宝鸾被他缠得烦了,态度更是冷淡:“嗯。”
齐家大郎朝前几步,想坐到宝鸾身侧,撩袍尚未坐下,宝鸾喝住他:“这是我六兄的坐席。”
齐家大郎面上闪过几分恼意。
在幽州时,他是齐家的嫡长子,人人惧他尊他,无人能越过他去。因皇后召命,他和族里几个郎君来到长安,长安城虽权贵满地,但他何尝不是其中之一?
在长安不能像在幽州那般为所欲为,可他也是被人追捧着的,何时受过女郎的呵斥?
这无双公主的大名,他早就耳闻,那日端午节初见,惊鸿一瞥,自此便记住了。原本早就想亲近,无奈一直寻不到机会,今天宫宴,皇后特意派了身边女官相随,为的就是让大家知道,他们齐家郎君是皇后重视的人物。
这个小公主倒好,竟半点面子都不给。
齐家大郎心中生出怒火,他自诩不是什么良善人物,又有皇后撑腰,小公主虽得宠,可终究不是皇室亲生,他好心来给她祝寿,没个笑脸也就算了,竟还斥他。
齐家大郎笑了笑,停住脚步,回身重新端起案上的酒,斟满一杯,递到宝鸾面前:“既是六殿下的席案,那我便不坐了,只是方才我给殿下敬酒,那酒殿下打翻了,实在不吉,我重新再敬一杯。”
宝鸾懒得理他。
她虽对齐家人敬而远之,但也不必怕他们。
她是阿耶封的公主,不是齐家人封的公主。
皇后厉害,可齐家这几个酒囊饭袋的纨绔子弟算什么?
齐家大郎举着酒杯迟迟没人接,一时愤恼,竟想来拽宝鸾的手。
刚一动作,背后挨了一脚,摔到地上,吃痛不已。
“谁?是谁!”
齐家大郎大怒,不等他从地上爬起来,又被人踩回去。
齐邈之一只皂靴踩在齐家大郎背上,腰间抽出剑,抵在他脖颈上,冷笑:“是你无错大爷。”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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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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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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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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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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