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欲静而风不止,京城的局势如同湖泊,水面看似平静毫无波澜,实则却是暗流汹涌蓄势待发。
神雀朝堂于此前同北荒謌克一战中的所作所为,令荒郡、王郡境内众多氏族为之不齿,心生不满,特别是在謌克南下行军中,遭受劫掠的氏族更甚。五羊关,身为守护夏族北境安宁的不世雄关,竟会被只知骑射不通谋略的北荒鞑子所克,让他们愈加坚信,其中必然充斥着令人憎恶的阴私。
此前,羽谷战事胶着之时还好,一切暗流引而不发,服从夏族大义,而随着羽谷战事结束,两郡彻查五羊关破一事的呼声骤然飙升,就连各郡州都指大量将校军卒莫名身死的风波和军职诱惑也无法完全淹没。
他们所求,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查清其中阴谋诡计,给两郡族人一个交代。
只是,这种呼声再高,也不过两郡之力,毕竟有限,无论是朝堂,再或是昌晟皇,应对起来那是游刃有余,何况随着他们眼中靖王朱狄一系军伍将校的黯然退场,各郡州大量军职空缺的出现,这等利益诱惑前,就连秦氏、姬氏出面也难以约束。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各氏族为争夺这些军职,就差兵戎相向,端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合纵连横也好、舍得交换也罢,最欢喜的当初那些供人相聚商谈的酒楼、茶肆,座无虚席日进斗金。
利益当前,手段五花八门匪夷所思,而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更是层出不穷,什么双九年华妙龄少女提前举行开武礼,只为嫁给嗜好幼女的权贵;什么母女二人双双舍身,只为自家当家能够出人头地···咄咄怪事,枚不胜举!
随之而来的媒婆的行情也水涨船高,千金难求,引得无数妇人争相涌入这保媒拉纤的行当,顺带让自家汉子当上轿夫,两头挣。
谋算顺利实施,昌晟皇是志得意满,毕竟在他看来,彻底掌控神雀军权指日可待,略施巧计,各氏族皆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这还不足以让他为之骄傲自豪吗?
这种对朝堂文武百官还有氏族的完全掌控,虽说如同绚烂的泡影般,短暂而虚幻,虽说并未被眼前的胜利迷乱双眼和心智,却不影响昌晟皇热血沸腾并为之欢喜,在他看来,有一便有二,有虚幻便有真实,乃至长久。
但虚幻,终究就是虚幻,它终究是假的,无从持久,岂能经得住时间的考验,这不,昌晟皇这种大权在握皇权至上的美妙享受,仅仅维持不到半个月的时间。
随着刘延亲自护送上官源、慎紫馨、钱柯三人进入靖王府,并在朱狄亲自带着钱柯强行闯入早朝朝会,一切假象随之涣散,所有虚幻泡影被戳破,留下的是鲜血淋淋的事实和真相。
这便是朱狄的反击!
没有所谓花里胡哨云遮雾绕,简单干脆直捣黄龙。没有所谓引而不发合纵连横,犀利狠辣,一击致命!
一击,便将沉浸于美梦中的昌晟皇给雷得外焦里嫩,无力招架!
昌晟皇是做梦都没想到,那般周密的行事竟会出此纰漏,且漏网之鱼能够横跨千里之地出现在京城,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这钱氏余孽就这般堂而皇之出现在朝堂之上,拱卫皇城的黄禁军、护卫他这位皇的骁龙,竟无法阻拦。
由此,昌晟皇由衷感到彻骨的寒意,甚至连承恩宫内沸反盈天的朝议都置若罔闻。心中,更是将母郡那几家军户氏族狠的咬牙切齿,若非他们行事不利,致使钱氏余孽逃出。
尤其关键的是,事情败漏,竟没能在第一时间知会他,导致他被朱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了个措手不及。
钱柯稚嫩而悲怆的声音回荡在承恩宫内,他的陈述让宫内诸臣工脸色大变,于利益面前,纵是圣人也无法做到处之泰然,此前因空缺军职的争夺,挖空心思不择手段,那所谓调查,不过是他们这些衮衮诸公争权夺利的工具,更是他们应对天下悠悠众口的遮羞布。
如今,这块遮羞布被钱柯撕裂开来,血淋淋的事实被揭露出来,当这一切公之于众,那必然需要给公众一个说法,无论真假,而在这个说法没有出来之前,一切争斗,都必须搁置。
水到渠成顺其自然,根本无须朱狄有任何动作,事实上朱狄确实无须再做任何动作,就在钱柯声泪俱下悲痛万分的陈述过后,只是简简单单一句话。
“臣下奏请吾皇彻查此事,给他们一个交代。”
承恩宫内朝议诸公中都察院右都御史刘飛、国子监祭酒欧阳和忠,除却中极殿大学士徐向召外的建极殿大学士宋朝来、华英殿大学士马文昌、华文殿大学士郑坤、文渊阁大学士李秋、东渊阁大学士冯建旭为首朝中重臣,纷纷强烈附议朱狄所奏,彻查虎牢关都指营营正钱宇升及其他将校身死一事,查出真凶还天下以真相与公道。
奏请如此汹涌,其他内心还打着小九九的臣工,不管是虚情假意也好、良心未泯也罢,都不得不压下心中杂念,佯装满脸愤慨,附议所奏,群情激愤,奏请吾皇彻查。
昌晟皇彻底失去对朝局的把控,渐行渐远。
朱狄肃然而立,古井无波无悲无喜,但那如刀芒般锋锐的双眼,毫不避讳和遮掩,就这样一直紧盯着昌晟皇,他那启沣皇侄。
就在承恩宫内群臣激愤,纷纷慷慨陈词表露自身那满腔正义之际,朱狄缓步上前,躬身见礼,这才在君臣愕然、期待、惊惧的神色下,朗声开口,铿锵有力的声音中,有一抹微不可察的失望和怨愤,还有着一种不容反驳的霸气和威势。
“启奏吾皇,因吾皇登基时日尚短,对除却京邑外,荒郡、王郡、药郡、母郡、氏郡、炎郡、理郡、十三郡,这八郡之地莫名身死的军中老卒不甚了解,本王既为神雀朱氏靖王,总领神雀军机要务,该当为吾皇一一禀述。”
言毕,昌晟皇依旧端坐于銮椅,承恩宫内文武百官依旧各怀鬼胎静观其变,朱狄眼神中的神色极其复杂,失望、悲哀、挣扎、痛惜兼而有之却又是一闪而逝,不为他人所察。
随着朱狄右手缓缓抬起指向哽咽抽泣的钱柯,肃声高呼:“他的父亲:钱宇升,出身十三郡钱氏,因天资不凡为族中氏子所妒,于开武礼后被迫离开钱氏,此后又为躲避钱氏氏子追杀,一路逃亡来到京城且顺利进入国子监求学。学成出监拒绝所有招揽,毅然投身军伍,自愿前往夏族西境戍边军关:函谷关,戍边四十八年。从一个普通军头一路生死搏杀,因功擢升至函谷关都指营同知,赏四品明威将军,这四十八年间,历经大小战事无数,亲手斩杀敌军七千五百八十二人,诸公国对其是恨之入骨,最终引得白袍教士出手,十八名白袍教士潜入军关只为刺杀钱将军。白袍教士全数斩杀,钱将军也因这场宏大而悲壮的刺杀伤及心肺,无力于军关领军作战,皇兄念其忠勇,特下恩旨,擢升为虎牢关都指营营正,以颐养天年。”
朱狄的高亢而激昂的语调变得低沉而悲怆,眼眸中闪烁着泪花,道:“钱宇升、钱将军,一生戍守西疆,杀敌无数战功彪炳,周身遍布伤口,浑身上下无一处好肉,敌国闻听钱狸之名,无不闻风丧胆!”
“荒郡五羊州都指司监事吴奥,母郡女州吴氏族人,本为吴氏氏子,只因体弱多病开武之后却无半象之力,自愿放弃吴氏氏子身份,前往君山山脉游历,恰逢鞑子打垛,五羊关左司节下血狼卫血甲所战事危急,率仆六人,入军所协助血甲边军戍防所寨,自此成为五羊边卒,一路杀伐历经生死。神雀350年,鞑子大举进犯,猛攻五羊,荒郡郡府曹大人为保五羊后院物资入关无虞,这才有时任五羊关城关司监事的吴将军前往药郡五羊州都指司任监事。”
“吴奥、吴将军,纵身骨孱弱拿不得刀枪,却也亲手斩杀鞑子百余人,博学而睿智,五羊边军诸般防御军械改良,皆出自其手,至今依旧为神雀各边关乃至神机营所倚重。疾恶如仇且心思缜密,任监事后,前后查处鞑子细作案两百一十五起,斩杀鞑子密探五千三百四十三人,还有族中败类近三千余人。”
“理郡南关州都指司司正李鹤城,理郡南关州李氏族子,出理郡国学院后,投身理郡都指司南关州都指司,神雀327年,五羊关危急,遵令亲率援兵赶赴五羊,战后请愿留在五羊戍边,后李氏氏子病故,不得已离开五羊返回理郡。”
“李鹤城、李将军,擅使长刀,马术更是无人匹敌,同张秦唐张疯子并称五羊骑阵双雄,领五羊骑阵冲杀,可于正面迎战凿穿鞑子真神奴隶军阵,赫赫声名无人可及,而其本身修为更是不俗,开武二十年,便已是绝顶武者,前途无量。”
······
朱狄口中这些人,都是曾为神雀立下汗马功劳的将士,毫不顾忌承恩宫内他人怪异的目光,将他们生平事迹缓缓道来。
随着朱狄语气逐渐加重,承恩宫内的气氛也渐渐凝重起来,就算是此前一心只为氏族谋取利益的官员,也流露出敬服和愧疚之感。
但这些却并非朱狄所求,自始至终,他眼中只有昌晟皇,遗憾的是,并未在脸上看到他所期望的愧疚和悔意,反而是愤恨和无奈,更让朱狄感到失落的是,他在昌晟皇竭力掩饰的眼神中,看到一丝对他的忌惮和仇视。Χiυmъ.cοΜ
“哎···”
一声只有他自己听到的叹息,朱狄目光随之转向承恩宫内神色逐渐凝重的文武百官。
“一千八百八十六,生前从都指营营正到寻常军头,不一而足,但无论是军头还是营正,他们生前皆为神雀抵御外敌立下不世功勋,出身氏族也好、游魂也罢,皆义无反顾,义无反顾投身军伍,以守护夏族之安宁。”
“是他们、是他们···这些冤死之人,挥动手中兵刃,杀出一个盛世安宁喜乐承平的神雀朝!”
“纵身死,还要蒙受不白之冤,何其不公!”
“流尽一身热血为之守护的族人,却无一人念及,何其不幸!”
“倘若连起码的公道和公义都无法给予,他们曾经抛头颅洒热血为之守护的这片热土,于他们而言,何其悲哀!”
“老夫、老夫···”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就连朱狄都无法抑制内心激昂的情绪,哽咽无语,就连身体也开始颤栗起来。
“老夫···朱氏朱狄,神雀朝靖王,在此拜请吾皇及诸位大人,彻查此事,还死者以公道、给族人以真相,不可使热血流尽而忠勇尽丧!”
言毕,朱狄向昌晟皇及承恩宫内诸臣躬身行礼,然后拉起小珂儿转身萧然而去,独留面面相觑的君臣。
承恩宫内,一片沉寂落针可闻!
百官神色复杂,尴尬、自责、愧疚尽皆有之!
昌晟皇藏于背后的双拳,死死紧握,牙关紧咬,脸色难看到极致。
“咯吱、咯吱···”
异响在空寂的承恩宫是那般刺耳,宫内百官神色一怔,然后便是躬身、垂首,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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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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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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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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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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