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复取过镇纸,压其四角。任由西风作乱,也再难掀分毫。
目光越过案牍,落至圆桌。
墨绿请帖安静躺着,乃长房院中的翠娥适才送来。
韩复写的投入,便令她放置桌上,此刻书毕人闲,顿时好奇起来。
走至桌旁,拿起请帖打量一二,遂翻开。
‘荷园文会,持此为凭’。
小康十三年,九月十六日。
字迹刚正,遒劲有力。
书此请帖之人,于书法一道颇有造诣。
“文会,怎会请我?”韩复疑惑顿生,暗自思索。
他因剽诗而名声大噪,此事不假。
但他已成赘婿,人所不齿。
愿与他结交者,除却三教九流的低贱之流。怕也只有境界超脱,不被世俗禁锢之人。
按理来说,这等文会,断然不会专门为他送来请帖。
思索片刻,难理其中关窍,索性将请帖收入怀中,不再去想。
也在此时,瓶儿步入房中。
“姑爷,马上午膳了,得去正堂候着,小姐在院前等您。”
“嗯。”韩复点头,错过瓶儿身子,步出此间。
瓶儿并未跟随,而是环顾须臾,快步走向案牍。
案牍上,两侧有纸。
一侧一张,一侧一摞,皆用镇纸镇着。
瓶儿目光落向那摞书稿,《聂小倩》三字映入眼帘,又见随后字迹密密麻麻,便先舍至一旁,遂看向那张单独的纸。
其上字迹不多,方便暂读。
“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细声喃读,瓶儿双眼乍亮,不由窃喜。
“这是姑爷写的词呀,婉约灵动,心思如女子般细腻,字也独特。姑爷真厉害呢...”
她美滋滋的折起收入怀中,准备用这首词向百里茗素交差。
收好词稿,瓶儿又将目光落回《聂小倩》。
如此题目,使她倍加好奇。
看了须臾,更被故事吸引,不知不觉沉入进去,两耳不闻窗外事。
“夫君,上午是在练字?”
去往正堂的路上,百里茗素与韩复并肩而行,她浅笑启齿。
“嗯。”韩复颔首,笑道:“久未提笔,若不再练,怕会忘了字是如何写的。”
“我已吩咐瓶儿取一幅字给我,夫君不会生气吧?”百里茗素明眸善睐,侧头望着韩复。
韩复摇头,道:“夫人若是想看,全都拿去又何妨。”
此话并非讨好,那稿子书写出来就是给人看的,无非早晚罢了。
百里茗素闻言点头,凝视韩复侧脸,道:“多谢夫君。”
“你我何须客气。”韩复好笑说道。
百里茗素只觉心弦拨动,故笑而不语,刹那后说道:“表哥晨间找夫君何事?”
“没什么。”韩复摇了摇头,实话实说倒没必要,沉吟须臾,郑重说道:“只是警告一番,叫我不要负你。如若不然,唯我是问。”
倒也不算说谎,周远山话中确实有着半分这般含义。
百里茗素微微错愕,眼睛眨动几下,遂轻笑道:“原来如此。”
聪明如她,自然不会真的相信。只是韩复不说,也没继续追问。
二人谈笑自若,浑然不觉一道人影在身后鬼祟跟着。
正堂,桌椅配齐,一个个丫鬟端菜而入,将美味珍馐放置桌上,惹人食指大动。
周远山笔直端坐,右侧隔两座则为正妻周秦氏,正哄着拱蹭不断,眼睛紧盯美味的周青。
二人中间两座,自是周辛夷夫妇,此刻未至。
周远途坐于周远山左侧,百无聊赖的拄着桌子,双手托腮,神游天外。
他的左侧,仍有三处空位,是为百里明达、韩复、百里茗素所设。
韩复二人进来时,所见便是这番场景。
“见过两位兄长,见过嫂嫂。”百里茗素上前施礼。
作为夫君,又是赘婿,韩复自是不能托大,跟着抱拳作揖。
周远山神色柔和,点头道:“坐吧。”
“茗素。”周秦氏笑着招手,示意坐她旁边。
周远途则一手托腮,一手指着百里茗素身旁作为,向韩复示意。
周远山风仪严峻,不苟言笑。
周远途恰恰相反,不拘小节,随性不羁。
韩复再次为二人定义,至于周秦氏...嗯,爱吃饺子,但不惦记嫂子,不可打量。
“呦,都到了,是饿的么?”
刚一落座,百里明达窜了进来,左看右看。
周远山睨之,遂垂眸哼道:“你若有种,待母亲来时,也是这般作为。”
“呵...”百里明达正襟危坐,嗤道:“不想与你斗嘴。”
“没种。”周远途淡淡说道。
百里明达充耳不闻,老神在在。
韩复见过周王氏,她慈眉善目,和蔼可亲。
而周远山三人却畏之如虎,韩复百思不解。
凝神之际,只觉衣袖扯动,百里明达俯身凑来,道:“妹夫,往后少理他们。一个读书读傻了,一个练武练傻了,极不识趣。若非我卦术无双,窥得天机,早已超凡脱俗,少不得与他们争论一场。”
百里明达声音不大,但围坐几人皆能听清。
韩复没法应承,尬笑回应。
百里茗素与周秦氏置若罔闻,我行我素的说着话,应是习以为常。
周远途睥睨视来,呵呵直笑。
周远山哼道:“若你继续痴迷卦术,出门在外,莫说是我表弟。”
“提你作甚?”百里明达梗着脖子,遂摇头道:“况且,我已经不看卦书了。”
周远途顿感诧异,审视着百里明达,有些不敢相信。
周远山则神色舒缓,露出笑意,道:“如此便好,多看些经子史籍,虽说为时稍晚,却也强于虚度光阴。”
“谁看那个。”百里明达一脸不屑,道:“我现在看的是相面奇术。”
周远山笑容凝固,怒哼一声,转头不再理他。
周远途哈哈一笑,摇头不语。
兄弟三人,颇有针锋相对之势。
通过三言两语,韩复也算品出,并非周远山兄弟反感百里明达,而是对他痴迷卦术而怒其不争。
倒也是,没有神棍天分,还有算尽天机之心...韩复很是理解周远山兄弟的心情。
昨日大婚,既是喜事,又有外人在场,三人表现并不明显,如今家宴,尽数暴露无遗。
而在心中,韩复仍对战场杀敌之法念念不忘。
他看向周远途,说道:“表哥何时有空,与我切磋一二。”
周远途敷衍道:“近日事多,有空再说。”
韩复暗道果然,昨日周远途所言,不过酒后体面话,当不得真。
看来得想想办法,那可是乱世之时的保命根基,还需学得一二。xǐυmь.℃òm
“咳...”
周辛夷的轻咳声自侧堂传来,众人迅速起身。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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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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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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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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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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