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烟忙拎着食盒跟了上去。
一推开门,就感觉到那股无处躲藏的冷意肆虐。
她接过翠烟手里的食盒,走了进去,抱怨道:“你怎么不放炭盆呢,这多冷呀。”
沈君承放下账本,急忙走了过来,“书房我待不久,懒得放炭了,倒是你,不是该休息了,怎的忽然来书房了?”
苏安安笑着道:“吃饭时,感觉你有些咳嗽,就给你熬了点川贝莲子汤。”
沈君承接过,解释道:“最近天冷,染了点风寒,不要紧的,你差下人熬好送来就行,何必折腾这一趟,万一你也染了风寒如何是好?”
苏安安拉住了他的手,说她保暖很好,哪里会那么轻易染上风寒,倒是他,一向不生病的,竟然咳嗽,总是让人担心。
她嘀咕道:“好像你受伤那时就有点咳,怎的现在还没好?”
沈君承一愣,而后笑了笑,道:“小毛病而已,过几天就好,别担心。”
苏安安莞尔,没有纠结,随意道:“听你咳嗽,倒是让我想起第一次见你的时候。”
那时未见人,便闻其声。
声声咳嗽,就像病重之人大限将至一样。
她打趣儿道:“害得我当时还担心婚礼你都撑不过呢。”
沈君承也想起了初见,不由笑道:“是吗,我当时表现的那么逼真?”
“可不是,你咳的感觉随时都能去了呢,洞房夜,我都得操心你行不行?”
沈君承真没想到她还担心过这个,倏地笑了起来,嗓音愉悦,久久在空旷的书房里回荡。
他难得开怀,笑了很久,直到咳意上涌才止住笑声,哑声道:“那我行不行?”
苏安安挑眉,“凑合吧。”
沈君承又想笑了。m.χIùmЬ.CǒM
他将人拉入怀里,忽的叹了一口气。
缘分真是个奇妙的东西,那时以为她或许连个过客都算不上,没想到兜兜转转,他们成了密不可分的人。
他不由感慨,拉着她一起陷入回忆里。
从两人初次患难,到后期一步步走近,交心,两人细细的回忆了一遍。
书房寒冷,但是情谊温暖。
她窝在他怀里,笑着说了句,“沈君承,遇见你真好。”
他吻了吻她的手背,道:“为夫亦是。”
苏安安眼睛亮晶晶的,有些俏皮,“回房休息好不好?”
“好。”
他喝了川贝莲子汤,牵着她慢慢的走了回去。
院中白霜留下一串串脚印,相互交错……
翌日,苏安安吩咐翠烟去望月酒楼送一个平安符。
翠烟好奇,“送个平安符干什么呀,小姐?”
苏安安解释,“昨儿在雅间吃东西时,觉得那里的挂件平安符甚是漂亮,随手摘了把玩,不曾想忘了放回去,给带回来了。”
“你帮我还回去吧,顺便跟掌柜的说声抱歉。”
“哦哦。”翠烟领命,拿着平安符快乐的出门了。
等翠烟走后,苏安安又叫了幻影来,说婚事帮他们定了,就正月十五吧,有些仓促,但是应该也来得及。
幻影自然是没意见,说年后就来下聘。
苏安安嗯了一声,看着幻影离去的背影,忽然道:“幻影。”
幻影转身,恭敬的问:“夫人还有何吩咐?”
苏安安攥紧了帕子,道:“翠烟,以后就托付给你了,你一定要好好待她。”
幻影重重嗯了一声,“夫人放心。”
“嗯,去吧。”
幻影告辞,月落去闭上了门,苏安安坐在炭盆前,让月落帮她把梳妆台一个锦盒拿过来。
月落正准备递给夫人,苏安安却道:“这是给你的,月落。”
“给奴婢的?”
“嗯,快过年了,给你的新年礼物,收着吧。”
月落犹豫,苏安安就道:“你素来尽心尽力,还曾为护我受伤,这一点礼物,实在算不了什么,你可莫要推辞。”
月落还是收了,福身谢过夫人。
苏安安笑了笑,又去拿了一个锦盒出来,道:“这是我给延芳绣的一副百事如意绣,你先帮我保管着,等她成亲那日再送去。”
月落哦了一声,接了过去。
她又唤了李良过来。
一年过,李良的身高飞窜,现在已经比她高出半头了。
苏安安望着眼前少年干净的眉眼,淡雅的儒衫,褪去了几分痞气的成熟,忽觉一阵恍惚。
记忆里那个脏兮兮的乞丐,天天被追着打的乞丐,终是成了过去。
李良开始学做生意后待在小姐身边的日子就少了,忽然小姐传唤他来,很是兴奋,“小姐,您唤小的过来,有什么吩咐吗?”
苏安安笑了笑,道:“哦,没什么,就是快过年了,给你发个红包。”
李良忙推辞,他从一个乞丐,成长至今,得到了太多小姐的帮助,怎的还能要红包。
他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苏安安失笑,“没多少钱,就是图个吉利,再说,你也不白承我的情,以后,你可是要尽心尽力的帮我管理铺子呢。”
李良忙说,能帮到小姐是他的荣幸,也是本分,不分承不承情。
他的一切,都是小姐给的,白白得来的,理应效力。
苏安安无奈,只好佯装生气,李良才忙不迭的收下那个红色的香袋。
掂了一下,微沉,他有些好奇里面是什么。
苏安安看出了他的好奇,莞尔道:“打开看看?”
李良摸了摸头,当真打开了,里面是一块小馒头形状的金子。
一霎,他瞪大了眼睛,瞪的眼睛都酸涩。
苏安安见此打趣儿道:“和你理想的大小有些差距,但好歹也是个金馒头是不。”
前世在穷人巷,馒头都是奢侈,饿极时,李良蹲在她旁边,豪气的说:“等以后老子有钱,一定要定做一个金馒头,大大的金馒头,天天挂着看!”
这话说完的第二天,她就再也没见过他了,等她赶过去,看到的就是一滩血……
苏安安其实一直记着,为他定做一个金馒头来着。
李良不记得自己怎么出来的,只知道攥着那个金馒头,一个人傻笑了很久很久。
苏安安看着他的背影,轻轻的说了一声,“谢谢……”
谢谢你在穷人巷时对我的一饭之恩,还有维护,谢谢……
月落站在一旁,看着夫人的侧颜,总觉有些不对,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夫人面目温和,眉眼含笑,又忙活着给下人们发红包,看着很开心。
她摇了摇头,暗想自己多疑了,默默收起了自己的锦盒。
苏安安给仆人发了赏银,又慷慨的放了三天假,院里传来一片欢呼,丫鬟小厮们纷纷道谢,个个面上洋溢着过年的气氛。
她笑了笑,遣散仆人,回屋后又拿起了那副绣了一半的腰带。
快完成了,她得绣完。
一整个下午,她就坐在炭火盆前,一针一线的绣着。
翠烟回来时,提了一盒马蹄牛乳糕,说是碰上了这甜点打折,又想着小姐昨儿去吃,就顺手给小姐稍了一份回来。
苏安安潜退了人,掰开了左边第三块,从里面拿出一张特殊的布条。
寥寥几字儿,简洁明了。
周清真的是,多一天都不给她留呢。
她叹了口气,将布条仍在炭盆里烧了,继续绣那条腰带。
天冷,太阳也懒得挂太久,早早的歇了,整个京城落入了黑暗。
沈君承踏着夜色而归,摩挲下袖口中的锦盒,面带微笑,直奔泽辉苑。
正准备踏进时,潮声来了。
“主子,查出来望月酒楼是谁的产业了。”
“除了查到这个,属下……”潮声欲言又止,“属下还查到了一件事。”
沈君承顿住脚步,转身道:“去书房。”
~~
等他从书房出来时,夜空中又飘起小雪了。
一粒粒的,像是洒下的盐,吹在掌心时,有几分薄凉的痛。
沈君承收回手,望着那雪,望了很久。
他也不喜欢下雪……
因为在多年前的那个下雪天,他失去了亲人,亦失去了光明。
记忆中的最后一抹颜色,空白且枯燥,乏味且悲伤……
从此,他不再喜欢冬天。
潮声站在主子身后,适时为主子打着伞,遮去风雪。
沈君承回神,接过伞,淡淡道:“回去吧。”
剩下的路,他一个人走。
潮声应了句是,看着主子的身影渐远,才叹了口气转身出府。
苑内仆人散去了很多,显得整个府内都冷清清的,风一吹,红灯摇曳,愈发显得萧条。
他慢慢走着,直到泽辉苑门口,才停住脚步。
屋内一盏烛火映照在窗棂的高丽纸上,隐隐绰绰的倒映出一道婉约的剪影。
沈君承看着那道剪影,出神了好一会儿。
直到风起,吹得他袍裾翻飞,将他身上唯一的余温都吹散了,他才抬脚,进了内室。
一推门,就见她坐在烛火下,素手执针,神色温和又缱绻。
见他回来,她冲他一笑,半丝异常没有,惯性的上前接过他的披风,为他倒上一杯暖茶,然后又去绣那条腰带。
边绣边笑着主动说她今天做了什么。
沈君承捧着那杯暖茶,在她对面坐了下来,看着她的侧颜,安静的听着。
听到给仆人放假什么的,发赏银什么的,他一声没吭,独听到翠烟婚期定下时,他似好奇的问了句,“为何那么急着给翠烟办婚事?”
苏安安笑着道:“她不小啦,再说,趁着过年热闹劲儿没过,再热闹一把嘛。”
“反正幻影家里也只有他一人,那些虚礼什么的,无所谓的。”
沈君承嗯了一声,摩挲了下茶杯。
温热的茶水,却暖不热他冰凉的掌心。
他喝了手中的茶,又望了她良久,才起身,拿走了她的绣绷道:“别绣了,明天就除夕了,要早起,歇息吧。”
她执着,“不,我想今夜绣完。”
还有一点,一点就能绣完了……
沈君承难得没有顺着她,强硬的来一句,“熬夜不好,改日再绣吧。”
说罢就把她的绣绷放到了绣框里,未曾等苏安安反应过来,就直接将人抱了起来……
帘帐落下,屋内映着雪的洁白,一室朦胧,隐隐可见纠缠的身影。
他很放肆。
苏安安记不得他有多久不敢放肆了,一时出神,就听得他哑声道:“你还是喜欢以前那枚玉蝴蝶吧?”
他送的,终究是比不上原来的好。
苏安安一愣,抬眸看他,奈何光线太暗,始终瞧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若隐若现,让人隐约有些不安。
她摸了摸胸口那枚玉蝴蝶,压下不安笑着道:“没有呀,一样好看,我很喜欢。”
他扯了扯唇,“是吗?”
“嗯,是的,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欢。”
沈君承笑了,松开了那枚玉蝴蝶……
纠缠中,他忽然说:“喊我。”
苏安安乖乖的喊了一声“夫君。”
他摇头,“喊我的名字。”
苏安安一怔,而后笑了笑,道:“沈君承?”
“嗯。”
“沈君承……”
“沈君承……”
她如他所愿喊了很多声,沙哑的,破碎的,亦或是喘息的……
他像是出现了幻觉,眼前忽而尽是苍白,又是漆黑,忽而五光十色,忽而大地空濛……
反反复复,最终,都碎在了她那一句缱绻的,动听的“沈君承”中。
除夕到了。
苏安安没有赖床,天蒙蒙亮就起来收拾好,换了一袭艳丽的红色袄裙。
裙摆缀了红梅绕枝,一动像是红梅盛开般夺目。
翠烟眼里闪着惊艳,一直再夸小姐今儿真好看,像是出嫁那天一样好看。
一声出嫁,让沈君承思绪飘远,想起了初见她时,一身艳丽的大红。
那般张扬肆意的颜色,硬是被她穿出一种婉约和淡薄,精致的眉眼,没有一丝丝不悦和失落,平静的面对着他,面对着一切,百折不挠。
却又绕指柔情,将他死死困住……
苏安安收拾好了,在梳妆镜前左看又看,回眸俏皮的问了一句,“夫君,好看吗?”
一霎,她的笑颜像是定格在他的脑海。
他楞了片刻,才说:“好看。”
翠烟跟着打趣儿,“小姐自然是最好看的啦。”
瞅瞅姑爷刚刚可都是瞧痴了呢。
她偷笑,识趣儿的先出门外候着。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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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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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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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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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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