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安安起身离去的动作顿住,缓缓转身,死寂的眼眸里终于有了波澜。
“你养我这么大,是出于疼爱,还是出于利益?我若没了价值,你还会回来看我一眼吗,还知道你有个女儿叫苏安安吗?”
苏盛神色阴鸷了下来,哼了一声,“你这是什么话,你终归是我女儿,父亲当然是希望你过的好,又怎么会不记得你。”
她微微一哂,“是吗?”
真的希望她过的好?
那前世她求到门口,被无情的赶出来,冰天雪地,没有一文钱果腹的时候,他的父亲有派人去看一眼吗?
他巴不得她赶紧死了才好,这样就不用给苏家丢人了。
前世之痛,过了许久,她本该淡忘了,但或许是今天实在心情不好,太不好,她又记起了当时被赶出去的感觉。
“我现在过得好了,你来找我,表出慈父的样子,但我刚嫁过去时,你去看过一眼吗,问过一句吗,你甚至还克扣我母亲留给我的嫁妆,你那时怎的不表现这么慈爱啊!”
“其实,你从头到尾只在乎你的名声利益罢了,女儿是谁无所谓,嫁给谁也无所谓,只要对你有利就行了,苏萍萍你之前也是百般疼爱,但是现在无用,你不是说弃就弃了?”
“苏盛,你这个人,从来没有爱过任何一个孩子,你只爱你自己,你不配做父亲!”
苏盛一下子沉了眉眼,哪儿个女儿不是柔柔顺顺的,第一次碰到这么跟他叫板的,当即忍不住咆哮道:“苏安安,我看你是疯了,竟然敢这么说你生父?你如今的风光,还不都是我给的,当时不是我给你牵了这门婚事,你哪儿能这么没大没小的跟我说话。”
“你现在翅膀硬了,就敢如此大逆不道,是不是再过几天,就要跟我断绝关系了……”
苏盛气极,义正言辞般的指责苏安安许多不是,嗓门震天响,恨不得全府的人都知道他这个女儿是个薄情寡义的人。
那种疲惫感又蔓延出来了,她觉得好累,累得她不愿意再多费一句口舌,多听一句话。
“好,我们断绝关系。”
她平静的说了出来,打断了呶呶不休的苏盛。
苏盛愣住,以为自己听错了,尚未证实一句,就又听得她补充道:“养育之恩,我想你应该知道,我已经偿还了,从此,我跟苏家再没有关系!”
随便族谱除名也好,断绝关系也好,都好,反正,她不会再回苏宅了。
没有了母亲的宅子,早已不是她的家。
“翠烟,送客!”
她转身走了,徒留苏念瞪大了眼睛在后面看着,苏盛咆哮的无以复加,谩骂声飘了很远很远。
苏安安觉得那声音就如魔音入耳,无处不在。
吵,真的很吵,吵得她红了眼眶,紧紧捂着耳朵……
月落在后,冲暗处的幻影打了个眼色,不到片刻,院里就安静了下去。
诡秘的安静,连仆人们都战战兢兢的,不敢发出大声响。
翠烟忙去捉着小姐的手安慰。
她都没想到老爷能在府里就这么骂小姐,真是疼爱女儿的,就是闹了性子,谁会故意嚷这么大声,让女儿难做人的,老爷当真是没为小姐考虑一点,只想着压榨价值罢了。
苏安安看着翠烟慌乱的安慰,忽然哽咽着说:“我累了,我想休息。”
翠烟的心一瞬间闷疼,也跟着红了眼眶,“奴婢这就扶您回去休息,不会让人来打扰您。”
~~
苏安安几乎是沾床就睡着了,只是睡梦中并不安稳。
她梦到了久违的前世,梦到了那个凛冬的早晨,听到他死讯的画面。
梦里像是走马观花,又像是人死前的记忆回放,一幕幕从她面前略过……
她看到自己日夜劈柴的模样,看到自己被欺负的场景,又看到因为不愿出卖身子,拿着簪子将自己脸划伤的一幕。
簪子尖尖的,锋利的,刻在脸上的那种悲伤的屈辱的痛,她竟然一时想不起来了。
眼里古井无波,仿佛麻木了一样。
她如飘荡的灵魂,继续在梦境里游走,一晃,看到了瑶娘。
瑶娘嗜酒,毫不节制,她在一旁苦苦劝阻,那时,她总算有了点人样。
只是面上依旧罩着暗色的布,裹得只余一双清澈的眼睛,在烟红酒绿的花楼里,格格不入。
瑶娘望着她的眼睛,望了很久,忽然大笑了起来。
她拿起酒坛,喝的肆意,甚至还拉着她喝了起来。
瑶娘骂骂咧咧的,似乎心情很不好。
苏安安想不起那时因为什么她心情不好了,只知道她喝了很多,又自暴自弃的说着什么人生无常,一切都是注定的,挣扎干什么,不如躺下来享受啊。
她哈哈的笑着,笑出了眼泪,“来,安安,陪我喝酒,是姐妹就陪我喝,不要问我怎么了,不要劝我,就陪我行不行?”
她从未喝过酒,那是唯一一次,陪瑶娘喝了酒。
瑶娘后来醉的不省人事,一直拉着她的手,最后似痴迷的说了句,“我好想拥有你的眼睛。”
那种清澈的,透亮的,干净的,是她再也不配拥有的。
苏安安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瑶娘想拥有她的眼睛,她何尝不想拥有瑶娘的坚强……
一转眼,梦里又是大雪纷飞,她看到了穷人巷。
最后葬身的巷子,和死前一模一样。
巷子内腐败的争斗,脏污的发霉,粗俗不堪的秽语,得过且过的笑声……
她徘徊着,不知是回忆还是感慨,冷不丁的,看到巷子里最阴暗的角落,静静的躺着一具尸体。
死前,那红肿不堪的手,只想接住一捧白雪……
可惜,没有接住……
雪渐渐大了,许多乞丐都动了地方,找个有篷的地方蹲着继续乞讨。
她回眸望了着那僵硬的尸体,久久伫立不动,就在那看着纷飞的雪,一片片落下,看着那洁白的雪,最终将那具无人问津的尸体掩埋。
倏地一种悲哀浮上心头,那种绝望又在蔓延,她往后退了退,想逃避这最后的结局。
可是刚一转身,她猝不及防的看到了一个身影。
那个久违的,让人陌生又依恋的身影。
他一袭黑衣,缓缓走来,身后的人自发的站在巷口把守。
苏安安定睛瞧他,瞧的眼眶发酸。
那人蹲了下来,伸手将尸体上的雪轻轻掸掉,他沉默了很久很久,才哑声说了句,“对不起……”xǐυmь.℃òm
而后将已经没了生气的尸体抱了起来。
那时的她脏污不已,可是她看到他没有任何嫌弃,将她抱走了。
他给她立了坟墓,坟墓旁堆满了梅花。
苏安安的泪,陡然跃出眼眶,原来,前世还有个人给她收尸么?
原来,他记得她呢……
她的泪止不住,望着他的背影一直喊着,无助的喊着那个让她心疼的名字。
沈君承,沈君承……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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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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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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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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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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