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生着炭火盆子,倒也不怎么冷。
他看着面前侧身坐着,手里捧着衣物,正埋头穿针引线认真缝补的曹八妹。
有点走神。
打小,他就知道自己的娘,跟别人家的娘不一样。
娘又聋又哑,脑子还有些痴笨。
分家之前,娘都烧不熟一顿饭,缝补不好一件衣。
他小时候的衣裳,起初是奶做的,后来是三婶做的。
他极少像现在这样,静下来,等着一个女人为自己缝补衣服。
这会子,正处午饭之后的一段空闲期。
伙计们都在前院大厅那歇息,这后院,比较安静。
屋子里,炭火烧得噼里啪啦,不时还跳跃出几点火星子。
杨永进的目光,追着曹八妹的小手看着。
那小手,好灵活,飞针引线。
滋滋啦啦几下,那些在他眼中一筹莫展的破口子,在她的手底下,变得那么顺理成章的弥合在一起。
好神奇。
杨永进暗暗感叹着。
目光顺着面前女孩子的手,移到她的脸上。
女孩子低垂着头,齐眉的刘海覆在额头前面。
从他的角度看不到她的眼睛,只看到一张瘦削的脸,微塌的鼻子,轻抿在一起的唇。
女孩子鼻梁两侧,生着几颗小小的雀斑。
在炭火的映照下,泛出淡淡的红色。
像是桃花,还真有点小小的可爱呢。
杨永进的眼底,露出一丝自己都没察觉不到的暖意。
很快,衣服就缝补好了。
曹八妹用牙齿把线头咬断,抖了抖手里的衣服站起身来。
“掌柜的,试试吧。”
她道,抬起头来,发现杨永进正目光直勾勾的看着她。
女孩儿的脸顿时一红,咬了咬唇。
杨永进赶紧把视线移开,“嗯,好。”
他接过了外衣,伸开手臂往里面套。
曹八妹则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在那收拾针线盒子。
杨永进看着曹八妹的背影。
这个女孩子,个头真的不高,娇小得跟一只瘦弱的小鸡似的。
目测……她的脑袋,估计勉强到他的肩膀吧?
“八妹,听说你爹娘都已经不在了?”
他头一回主动跟她这询问起她家里的事。
在之前的那几日共事中,他也跟她说过话。
却都是围绕着酒楼差事这一块,他教她。
听到杨永进的问,曹八妹轻轻点了点头。
她小声道:“我刚生下来没几日,我爹就病死了,半年前,我娘也没了。”
“那你往后打算咋办?”杨永进又问。
以前只觉得自己可怜,娘是个聋哑人,打小就没跟娘说过贴心话,也没得到过啥呵护。
现在,跟曹八妹比起来,他觉得自己真是在蜜罐子里长大的。
面前,曹八妹微微侧身,轻声道:“几个哥哥都把我赶出来,幸而还有长坪村这边的这个哥哥和嫂嫂对我好。”
杨永进点头:“世上总归还是有好心兄嫂的。”
“你也莫要太难过,往后在酒楼里,我们大家都是你的亲人朋友。”他道。
曹八妹扭头朝他这边投来感激一瞥。
“嗯,多谢掌柜……”
“往后,莫要喊我掌柜了,你就跟晴儿那样,喊我二哥得了!”
杨永进咧嘴一笑道。
二哥?
曹八妹轻咬了咬唇,表情有点怪异。
自己是大杰小洁的亲姑姑。
晴儿和大杰小洁是表姐弟妹。
照着辈分,晴儿也应当喊自己一声姑姑。
那杨永进跟晴儿又是堂兄没,他是不是也得喊自己一声姑姑呢?
“二哥?你确定是我喊你二哥?还是你喊我姑姑?”
曹八妹也不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胆量,竟然跟杨永进打趣了一句。
“啥?”
杨永进愣了下。
他挠了挠脑袋,把这错综复杂的亲戚关系梳理了一下。
“哎呀,我的天!”
他低呼了一声。
“照着辈分,我还真得喊八妹你一声姑姑啊!”他哭笑不得。
“咯咯……”
曹八妹也捂着嘴笑了。
两人之间的距离感,因为这相识一笑,突然就拉近了许多。
最后,杨永进道:“不如这样得了,我不喊你姑,你也甭喊我掌柜呀,二哥呀啥的。”
“咱俩往后都直呼对方的名字得了,你看咋样?”他问。
曹八妹微笑着点头:“我看行。”
……
杨若晴和小雨坐着马车,行驶在回村的路上。
置办了这么多年货,两个女孩子都很高兴,一路的说说笑笑。
“晴儿,你家棠伢子几时回来呀?捎信过来给你了没?”小雨问。
杨若晴微笑着道:“嗯,飞鸽了一回,这会子应该在回来的路上。”
“嘻嘻,回来了好,我还等着早一点吃你‘过门’的喜糖呢。”小雨道。
杨若晴脸红了。
“别瞎说,还没定日子呢。”她道。
小雨道:“等把年前这年节礼送了,接下来不就是‘过门’嘛?‘过完门’后,成亲不就快了嘛!”
听到‘成亲’这二字,饶是杨若晴这么厚脸皮的人,也忍不住脸颊发烫。
“咱不说这个成不?换个话题!”她道。
小雨却还是咯咯的笑。
两人说说笑笑着回了村。
把马车赶进院子里,以为喊杨华忠过来卸年货。
别提杨华忠了,孙氏也不在。
家里就留了小花一个人看家。
“小花,三叔三婶呢?”杨若晴问。
小花小朵虽然是家里的丫鬟,理该喊杨华忠他们做老爷夫人小姐少爷啥的。
可杨华忠和孙氏他们都是地道的庄户人家。
对这些称呼,很不受用。
于是,杨若晴便索性让她们喊三叔三婶。
“晴儿姐,三叔三婶都去老宅了。”小花道。
杨若晴讶了下:“去老宅做啥?”
小花道:“爷跟人打架了……”
“啊?”
杨若晴惊得下巴差点掉地上。
老杨头竟然会跟人打架?还会把头给打破?
“晴儿,你快去老宅看看吧,年货我来整理就是了。”小雨赶紧道。
杨若晴点头,“好,那我先过去了。”
撂下这话,她转身一头冲出了院子。
进村路上遇到了好多村民,三个一群,五个一伙。
聚在一块儿交头接耳,似乎都在议论老杨头跟人打架的事。
有人瞅见杨若晴飞快的跑过来,还朝她这喊:“晴儿啊,你跑快些,你爷的头都被人打破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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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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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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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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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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