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桃疏淡的眉眼间就又匆匆闪过一抹心虚,喉间发痒般咳了一声道,“这回事关重大,婢子不去信,若是郡主有什么闪失,婢子担待不起。即便郡主无恙,回头若是郎君清算起来,婢子也交不了差,婢子只得……”
听得“郎君”二字,负雪低垂的眼睫颤动得更厉害了,眼底蓦地滑过一道异光。
徐皎哼了一声,“怕回头清算起来交不了差?你是忘了你如今在谁跟前当差?还是你是不想在我跟前当差了?那也正好,我也不想留一个与我不是一条心的人在身边,你今夜就可以离开了。”徐皎说着,容色已是冷下,而后就是面无表情将手里的铁筒并那张纸笺一并塞进了文桃手里,然后就是转了身。
“郡主!”文桃慌了,忙惊声喊道,“不要赶婢子走!”
“那你便要先弄清楚自己的立场再说!负雪随我进来!”徐皎说罢,头也不回回了书房。
负雪迟疑了一瞬,便也随在她身后跟着进去了。文桃见书房门在眼前阖上,她却呆在外头,过了片刻,才幽幽叹了一声,转过身缓缓从书房门前走离,双肩微垮,背影颓然。
书房内,与负雪料想得截然不同,居然已是收拾得干净齐整。书房的事儿,徐皎自来都是亲力亲为,从不假手他人。这书房中所有的书画、画具、颜料……每一样,都是徐皎的宝贝。
负雪早前也不是没有在徐皎作画时进过书房,那时所见,真是媲美狂风过境后的灾难现场,眼前所见这样干净整齐自然只能是因为……
“看来郡主这是准备出关了?”这闭关出关也都是徐皎常挂在嘴边的,她们这些身边人耳濡目染也都学会了。
徐皎没有应她,目光清亮将她望着,“你想问的应该不是这个吧?”
那一双眼睛清澈净透,却又好似能洞悉一切,望穿人的心底。
负雪面上微微一滞,迟疑地看了徐皎一眼,却没有吭声。
徐皎却不耐烦这样的吞吞吐吐,眉心一攒道,“什么时候也学会跟我弯弯绕了,有话就说!有想问的就问。”
负雪听她这么说,终于是鼓起勇气道,“婢子方才听见文桃说……郎君,她说的郎君是……”
“就是你所想的那个人!”徐皎不等她问完,就应得干脆道,“你这些日子是不是觉着我其实是个薄情冷血的?他一死,我便将他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负雪讪讪一笑,不敢接话,徐皎丧礼过后就平静了下来,负雪虽然为她心情平复感到高兴,可心里却还是略有些意难平的,毕竟,郡主与郎君的感情如何她都看在眼里,如果那样的情深也能转瞬即变,那这人世间可以相信的还有什么?
徐皎见她面上的讪笑,倒也没有追问,哼了一声便算作罢了。
负雪心里却是满满的疑虑,“可是……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当日,婢子可是与您一起亲眼瞧见的……”
找回赫连恕“尸首”的那一日,负雪可也是亲眼瞧见的,那分明就是郎君,否则郡主又哪里会直接晕死过去?
“这些我不清楚,也不想过问,倒是文桃巴巴儿来与我说了,说是一早就备了一个与他长相身形相似的替身,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脱身时所用,文楼又能人众多,稍稍动些手脚,自可瞒天过海。”徐皎哼声道,文桃又不是那等话多之人,若不是得人授意,哪会巴巴儿地来与她说这些?
不过,一早瞒着,这会儿事情都过了,倒想起来坦白了?他坦白,她就得不分什么时候都乖乖听着啊?
负雪一想,确实也是,不管怎么说,郎君还活着,自然是好事。
难怪了……负雪瞄了一眼徐皎面上有些别扭的表情,总觉得最近郡主有些奇怪,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都说得通了。
虽然郎君还活着,可当时瞒着郡主,让郡主又是着急又是伤心悲痛,郡主心里存着气也是应当的。
“所以,郡主让朵娜做的事,还有这些时日让婢子筹备的那些粮食还有棉花、布匹之类的,都是为了郎君……”负雪早前想不通的事儿这会儿都恍然大悟了。
“谁说我是为了他?”徐皎却是皱起眉来,不承认,“我们这儿置办这些东西容易,可他们那儿却有上好的马匹、毛皮,正好用于交换,各取所需。不过你交代手底下的人,办事时不要暴露了身份,别让他那边知晓后头的人是我,否则还当我要占他便宜呢。”
负雪看着徐皎微微扬着下巴的小傲娇模样,心里想笑,嘴角更是忍不住偷偷牵了牵,面上却是应得干脆,“是!婢子一定办得妥妥当当,定不让郎君察觉是郡主怕他吃苦受冻,巴巴儿地给他送东西呢!”
“谁说我是……”徐皎一听自然是不乐意了,一转头就见负雪眼睛里闪烁着笑意偷瞄着她,她哼一声道,“负雪什么时候也学着这般促狭了?”
自是上行下效,跟着郡主你学的。负雪笑呵呵正待回上一句,徐皎却是睐着她哼声道,“自是跟着苏勒那没正行的学的。唉!人家说近墨者黑果真没错,我这好好的负雪都被他们带坏了,这些个草原人忒不地道!”
负雪没有料到徐皎这也能甩锅,恁是愣住了,再听她提到那个人的名字,双眸垂下,眼底转而沉黯。
徐皎一瞥她,眼底忽闪一道狡黠,笑着问道,“说起这个,你倒是从未问起过苏勒。”
“我问他作甚?”负雪淡应道,抬起眼就撞入了徐皎眼底满满的取笑里,她耳根猝然就是一热,继而眉尖又是微微蹙起,“那时不是说死伤了不少人吗?他……还有狄大等人都是郎君的亲信,郎君都……他们又一直未曾回来,还有什么好问的?而且,当时的情况,婢子也顾不上……”ωωω.χΙυΜЬ.Cǒm
徐皎望着她,眼底尽是温柔的笑意。她其实能够理解负雪的心思,有些事情不去问,或许心里还能存着一丝希冀,负雪还怕问了又勾起她的伤心事,所以才什么都不问,这样的懂事周全,让人不由心疼。
“那如今可以问了。文桃一直与他有联系,如今你既都知道了,那些事又都是你在操办着,东西务必要顺顺当当送到他们手里,由你联络更方便些,有什么要问的,尽可以问个清楚。若是觉得心里有气,那便狠狠骂他……”徐皎在一边出着主意,一双眼睛染上了许久未见的刁坏,亮灿灿的,恍若天上星子。
“我才不问。”负雪却是想也没想就拒绝了,“我是他什么人,问他这些做什么?早前就不曾问过,如今又何必问?至于骂人的话,在信里骂又有何意思?”
徐皎听罢,觉得甚是有理,点了点头,“是啊!这骂人得当面骂那才能解气呢。”
负雪微微一怔,自觉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忙不迭往徐皎看去,后者却是对着她,笑得好不灿烂,“负雪啊,这些时日咱们怕是要辛苦一些,抓紧点儿,将该办的事儿都快些办完吧!”
十月初一,寒衣节。不知是因着今年不顺,天灾人祸不断的缘故,还是为了什么,反正宫中今年设了盛大的庆典祭祀,显帝却未曾去皇陵祭祖,也不知是不是连着两回在皇陵遇刺,让这位惜命的皇帝怕了那个不祥之地。
徐皎这个陛下亲封的郡主,自然也是该到场的。宫里也确实来人请过,来时徐皎倒是客客气气地招待了,将人送走,未曾说去或是不去,但人人都想着她这些时日的做派,都料定请她不过是走个过场,全个礼数罢了,她定是不会去的。
因而,这一日当徐皎的车架停在宫门口,一身素衣的徐皎被负雪搀扶着从马车上下来时,宫门口的侍卫都有些愣神,直到她走过,才面面相觑,不是说迎月郡主不会来吗?这怎么又来了?
她怎么来了?显帝听到通禀时,与那些宫门口的守卫一样的想法。因着国师的批言,他这些时日是恨不得离徐皎远远的。心里想着,这个迎月郡主怎么这么不识相呢?难道她没有听见坊间传闻将她都传成什么样了?即便没有听说过,也该有点儿自觉吧?又是丧母又是丧夫的,她自己不觉得晦气,就没想过别人觉不觉得晦气?
这些种种在心里过了一道,显帝虽没在脸上显出来,面上却到底有些淡淡道,“朕政务繁忙,也不讲究那些虚礼,就不用特意来请安了,让她先回去吧!”
“陛下……”甘内侍没有立刻出去,反倒是神色略有些深意地道,“迎月郡主并非空手而来!她身边那个侍婢手中捧着画匣子。”
显帝听罢,面上总算流露出了些许喜色,略略沉吟道,“那便让她进来吧!”
等到徐皎经了通传,入了御书房,看着殿上垂下的那道帘子,和帘子后端坐着的若隐若现的人影时,她心里哂笑了一番,想道,果真是个再惜命不过的,面上却是半点儿不露,再恭敬不过的屈膝敛衽,深深福了一礼道,“迎月参见陛下,陛下万福。”
“迎月瞧着气色不错。”显帝在帘子后笑道,语气一如从前的柔和。
“多谢陛下挂心,迎月能吃能睡,身子也好,日子也算舒心,自是不错。”
“本来,迎月不祥之人,委实不该到陛下跟前来讨嫌,可今日迎月却走不得不来之事由,还望陛下见谅。”徐皎语气自始至终的恭谨。
“哦?”显帝似是有些好奇,“说说看,有什么非来不可的事由?”
徐皎脸儿往后一侧,捧着匣子的负雪弓身上前来。
“迎月这些时日关在府中无所事事,索性就作画聊以度日,也算不负陛下重托。只是可惜,迎月比之先父,到底缺了那么点儿慧根,穷尽心思也只得了这么几幅堪堪形似之作,自认有负陛下信任,实在是惭愧得很。”
徐皎说着这些话,情真意切,面上与字里行间都是满满的愧意。
显帝本来还挺有兴致的,听了徐皎这么一说,再看那头,甘内侍让几个小内侍来展开的画,面上期待的笑瞬间一敛。
帘子后头没有动静了,徐皎似有些不安,咬了咬唇,才道,“迎月今日进宫,一是将这几幅画奉给陛下,另外一桩便是想要向陛下辞行。”
“辞行?”显帝显然没有料到她会提及这个,虽然隔着帘子,瞧不见面容,可语气里的惊色却是清清楚楚。
徐皎开了个头,面上反而松快了两分,轻笑着点了点头道,“不瞒陛下,迎月其实自小就有游历山水的志向,只是身为女子,身上有诸多束缚。可谁知世事难料,屡遭变故,迎月身心俱灰,是当真不想再待在这个伤心地了。加上作这几幅画,让迎月备感力不从心,越发瞧见了与先父之间的差距。古人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其实作画也是如此。见多,方能识广,进而悟深。所以,迎月便想离开凤安一段时日,四处走走看看,一为散心,二为开眼,说不得既可一偿夙愿,又可突破瓶颈,窥得真境,待得归来,但愿所作之画不会再令陛下失望。”
徐皎一番话说来入情入理,让显帝亦是听得心有戚戚,尤其是末尾那几句,听得他心口一动。
可他语调之间却仍有两分踌躇,“迎月所言在理,可你到底是一介女子,如今正逢乱世,战火纷争,即便是要去游历,也不该是这个时候,不安全,你母亲不会放心,朕也不会放心。”
显帝语调肃然,真真一个真心关切晚辈的长辈一般。
徐皎心里却想着,在演技方面,她也算与眼前这位旗鼓相当了吧?飙起戏来挺过瘾,端看谁更能唬得住谁了。
“迎月知晓陛下与母亲的拳拳相护之心,可迎月蒲柳之身,却命硬得很,世道再乱,怕也只有迎月去祸害旁人的份儿。何况,自从母亲和阿恕相继去后,迎月时常梦见他们,母亲从来便有随父亲一起游历山水的心愿,而阿恕……曾也答应过得空会带我去看看他长大的地方,无边草原,莽莽大漠……”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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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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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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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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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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