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和王菀忙上前来,长公主亲自蹲身将她扶起,端详着她没有血色和好像一夜之间就失了神魂的脸,长公主眉心蹙起,最后却是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你母亲已经去了,你能表的最大孝心便是让她走得安心。”
徐皎眼睫微微一颤,蓦地抬起头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静静望着长公主。
“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过日子!这样,你母亲才能安心,本宫也才能安心!”长公主深深望进她眼里,一字一顿道,明明是轻飘飘的话语,落在心上,却重若千钧。
语罢,她又拍了拍徐皎的肩头,站起身来,转头向灵堂外走去,却是在灵堂门口站住了。
徐皎望着她的背影,本来已经干涩的眼睛突然又泛起潮意。
她身边王菀却是屈膝在她身边跪了下来,没有多话,只是抬手将她紧紧抱住,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好一会儿后,才在她耳边轻声道,“夫人出殡那日,我会与你一起。”
徐皎微愕,沙哑着嗓音道,“你不必为我如此,我没事儿的……”王菀身为宫妃,出宫吊唁已是不合规矩,何况还要与她一起送葬?
王菀却冲她微微一笑,“放心吧!我会请准陛下,那样的日子,我想陪在阿皎身边。”
徐皎望着她,眼中水光闪动,良久,轻轻应了一声“好”。
吊唁的人果真不少,景尚书又特意从弘法寺请了法师来为赵夫人念经超度,整整三个日夜,梵音轻唱,徐皎便也没日没夜地听着。
只是那日长公主来与她说了那一番话后,她总算没有再如之前那般滴水不进,寸步不挪就只跪在赵夫人灵前了,负雪她们为她端来吃食时,她会用些,赫连恕劝她歇息时,她会乖乖听话,去躺一会儿,睡不睡得着不说,但起码能够阖眼歇息一番。
见她这般,赫连恕与她身边那几个侍婢都是悄悄松了一口气。
而景府上下有条不紊地操持着丧事,大房的人都在外头忙着,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到徐皎跟前来讨她的嫌,一切尚算平静,众人也都盼着能够一直平静下去。
这一日,是赵夫人出殡的日子。
清早起来,天便是灰蒙蒙的,不一会儿就飘起雨来。雨不大,细如牛毛一般,被风吹着,斜斜落下,漫无边际。
徐皎在王菀和周俏、崔文茵等人陪同下默默走到灵堂,一会儿时辰到了,便得起棺。
此时景府内人也不少,一路上徐皎几乎都在与人点头致意。虽然各府多会设路祭,可却还是有不少人家为了表示亲近,会直接与他们一起送棺而出,这都是人情,不得不领,因而徐皎礼数周到。
谁知到了灵堂前,她面色却是骤然变了,推开王菀搀扶她的手,疾步上前,抬手就是指着跪在棺木旁的人,厉声道,“你为何会在这儿?”
那人与他旁边站着的人一起抬起头来,一模一样的孝服,一般无二的两张脸。许是因为戴孝,景铎换下了那一身夸张的公孔雀装扮,这是头一回,大家觉得景大郎君与景二郎君长得这般相像,几乎到了难以分辨的地步。不过,按着规矩,跪在棺木旁的自然该是长子。
众人心有唏嘘的同时,对眼前的情景更是好奇,方才对着众人尚且礼数周全的迎月郡主,缘何对着兄长却是脸色不善,语调愤怒,眼神凌厉?不是说,迎月郡主与两位堂兄的感情尚算不错吗?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传闻都是真的?赵夫人之死与严夫人有关?所以,兄妹不成,要变仇人了?
谁能想到来送个葬还能瞧见这么一桩热闹?众人都息了声,却个个都睁大了眼睛,竖起了耳朵。
被徐皎拿眼睛瞪着的景家兄弟二人,首当其冲的便是方才跪在赵夫人棺前的景铎,望着徐皎,双目幽暗道,“这是祖父的意思。叔父与婶娘没有儿子,你没有兄弟,祖父让我以孝子之礼摔盆,送婶娘……”
“不必!”徐皎却是骤然打断他,语气生硬而坚决,“我父亲母亲是没有儿子,可他们有我这个女儿在,也有女婿,摔盆之事有阿恕,就用不着劳烦你们了。”
说着,徐皎转头在人群中逡巡着赫连恕的身影。
“阿皎……”景铎喉间微微一哽。
徐皎却因着这一声而目下微闪了闪,蓦地转头瞪向他们,面上一厉,道,“你们想就这么将事情了结?痴心妄想!”说着的同时却是“唰”的一声将袖中的匕首抽了出来。
“阿皎,你要做什么?”景铎目色一深,景钦却是沉声道,说着,已是朝徐皎伸出手去,“将匕首给我!还有,莫要胡言乱语!”这一声斥责中带着两分急切,目光亦随之往人群中一睇。
“胡言乱语?”徐皎嗤声,“是不是胡言乱语,二哥哥那日亲眼所见,最是清楚不过。为了给严夫人脱罪,你们倒是话风一致,反倒是我成了胡说八道,两位哥哥真是孝顺!”
徐皎幽幽笑着,那眼神凄凉,目光却渐渐失了稳,“既是如此,不知二位哥哥可能代母受过,稍解我这心头之恨?”徐皎说着,手里匕首一个翻转,锐利的刀尖已是直指景家兄弟二人,话中深意再明白不过。
人群中不少人惊得抽气,更有人窃窃私语起来。
“阿皎,你莫不是疯了?”正在这时,人群后头传来一声低斥,紧接着,景尚书快步走至,一双眼睛微眯望着徐皎,眼底的不悦显而易见,往左右一瞥,便是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二娘子经历丧母之痛,有些神志不清了,还不将她扶下去请大夫来诊治?”
“别过来!”徐皎挥舞了一下匕首,神情凄厉,“你们非但是要包庇杀人凶手,如今还要将我的嘴也给堵严实了不成?我告诉你们,做梦!”
“还不将二娘子扶下去?”景尚书双眸一厉,又陡然喝道。
他身边那些护卫忙应了一声“是”,脚下一动,便要往徐皎靠过去。
“我看谁敢?”人群中断然一声冷喝,一队玄衣缉事卫挤开人群围拢而来,将徐皎身遭密密护住,一身孝服的赫连恕大步而来,面沉如水走至徐皎身侧,一双冷锐的眸子从景家几人身上冷冷扫视而过。
景尚书急得微微变了脸色,“赫连都督,阿皎伤心过度,行为过激,难不成你也不懂事吗?这可是你岳母的灵堂之前,今日是她出殡之日,你难道果真要由着阿皎胡闹,不只要误了时辰,还要血溅灵前?阿皎,你真要你母亲死不瞑目吗?”景尚书说着,一双眼睛又往徐皎瞪去,眼里已是怒火滔天。
“到底是什么人让我母亲死不瞑目?当真是我吗?”徐皎反问道,一双眼睛已是赤红,紧握匕首的手更是克制不住地微微颤动起来。
谷</span>赫连恕抬起一只手轻轻覆在她颤抖的那只手上,徐皎微红的双目转而睐向他,他却没有看她,冷眸如霜,目光冷冷睇向景尚书道,“祖父不必多言,我再叫你一声祖父,是看在阿皎的面儿上,于我而言,让阿皎顺心,比什么都重要。其他的,有什么要紧?”
赫连恕一番话语平平淡淡,没有半点儿起伏,却摆明了要为徐皎撑腰,而有他在,景府这点儿护卫哪里有什么用?
“你……”景尚书脸色变了,咬牙却只吐出一个字便滞住。
徐皎没有看他,目光直直落在景家兄弟身上,“大哥哥二哥哥今日想以孝子之名为我母亲摔盆送葬,是料定我为了让母亲顺利下葬,便会忍下这口气,你们便可以轻飘飘将事情揭过去了?”
“那你待如何?当真要与我们对簿公堂不成?你哪里来的证据?”景钦冷声道。
徐皎的目光从他身上挪开,直直落在景铎面上,“有些事情不管有没有证据,胜算几何,不得不为,这是我的孝心。方才我的话二位兄长也听见了,你们又是否能为了你们的孝心,代母受过?”
“你待如何?”景铎淡淡挑起眉来。
徐皎没有说话,将手中匕首端得稳稳,目光与刀尖一般锐利,意思再明显不过。
景钦似拉了景铎一把,景铎却是上前一步,目光不闪不避地迎视徐皎道,“若我应了,二妹妹能饶过我母亲一回?”
“不知!”徐皎应得干脆,“要试试才晓得!”
景铎的回答是一步步往徐皎走去,直到他的胸口抵上了徐皎的刀尖,他目光锁定在徐皎面上,一双眼尾轻挑,自带风流的桃花眼幽深,薄唇轻启道,“那便来吧!”
“让我来!”景钦走上前来,却被景铎伸手拦了开来,他一双眼仍是胶着在徐皎面上,“我是长子,自该由我来受!”
四周围观的人一阵唏嘘,谁能想到平日里只知声色犬马,半点儿不着调的景大郎君关键时刻居然这般的有担当,还真有长子长兄的风范呢!
徐皎望着他,却是目光闪动了一下,端着匕首的手有一瞬的颤动,下一瞬,便往后急缩,景铎却好像早料到了一般,徒手抓住她的手,就势往自己处一拉——
“啊!”四下里有女眷失控地惊叫了一声。
徐皎双目圆瞠,耳畔清晰地听见利刃穿透皮肉的刺啦声,哪怕她奋力地挣动了下手,却还是只能让匕首偏离了些许方向,眼睁睁瞧着那匕首没进了景铎的左肩,有殷红的血转瞬便从那伤口处浸了出来,染上雪白的孝服,格外明显。
景铎一双眼睛却没有半分闪烁,仍是定定注视着徐皎,轻声问道,“这样,二妹妹可满意了?”
徐皎怔怔与他对视着,半晌难言。
景铎便是抓住她的手,往反方向一拉,将那匕首从皮肉之中又拔出,那血瞬时流得更快了些,他面上表情却没有半分变化,“若是还不够,那再来一下吧!”
说罢,便又拉着徐皎的手,带着那匕首往他胸口处刺去。
徐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奋力挣开了他的钳制,“哐啷”一声,匕首从她手中脱落,跌在了地上。m.xiumb.com
徐皎面色有些发白地望了一眼地上的匕首,这才缓缓抬起头望向面前的人。
他左肩之上绽开了一朵血色的花,随着时间的推移,那朵花越开越大,而他的脸色在那血色的映衬下,却越发的苍白。
他的兄弟扶着他,他却笔直地站成了一竿竹,一瞬不瞬望着徐皎。
徐皎咬了咬牙槽道,“两位兄长果真孝顺。可杀母之仇,不共戴天。这一刺,我们兄妹的情分也算到头了,从今往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我还姓景,却是随我父,左右我父母都已不在,自此,我便是孑然一身。”徐皎说罢,转开头,不再去看景家兄弟,而是“扑通”一声在景尚书跟前跪了下来。
“祖父,孙女不孝,委实无法为了大局忍下杀母之仇,往后只能离了祖父跟前,不再讨祖父的嫌,不能承欢祖父膝下,还望祖父保重。”说罢,便是重重一个响头磕在了地上。
抬起头来时,额头上已是一个红印子,她肤色白,看上去便显得格外明显。
赫连恕看着,眉心便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
徐皎不等景尚书说话,便是径自起了身,直直走到赫连恕身边,轻声道,“时辰到了,咱们送母亲走吧!”
赫连恕一双眸子静深似海,睐着她点了点头,侧过眸子往身后一睇,他带来的手下便是心领神会地一抱拳。
小夫妻俩一道走到赵夫人灵前,双双跪下,徐皎捧起了灵位,听着那属下扬声道,“吉时到,起棺!”
赫连恕抱起那个瓦盆用力摔了下去。
“哐啷”一声脆响,瓦盆摔了个粉碎,同时哀乐起,纸钱漫天飘飞,好似下起了一场极大的雪,遮天蔽日,满目哀戚。
赵夫人的棺椁被八个精壮小伙抬起,扛在肩上,缓缓随着那哭声与哀乐,一步步走出了景府……
景尚书是气得一时语噎,没有说出话来,见他们小夫妻俩果真是顾自行事,带着送葬队伍出了府,这才醒过神来,吹胡子瞪眼还未说出话来,那头景铎却是一个踉跄,险些往地下栽倒。
景钦连忙将他紧紧扶住,景尚书回头一看他衣襟上那一大团还在扩散的血渍,以及他苍白的脸色,面色一变,促声对着海叔道,“快!去请郎中!”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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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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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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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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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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