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这一席话,让徐皎一怔,到了嘴边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口,长公主亦是一震后,醒过神来,与徐皎一般转头,望向惠明公主。
后者亦是神色莫名,回望着太后,过了片刻,倏忽扯唇笑道,“我想要什么?早前使臣送来的檄文上不是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吗?”她神色一肃,嗓音亦是跟着沉下,“让皇帝下罪己诏,承认那些他与先帝犯下的罪行,给所有被他们所害之人以公道,让大魏百姓都看清楚他们到底是什么样的帝王,然后,禅位于李崇武。”
“这不可能!”太后还没有言语,长公主便是猝然道。若是下了罪己诏,便是承认了那些事情,丢了祖宗的基业不说,只怕还要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真正遗臭万年。长公主不能接受,她的父皇,在她心中一直是英明神武,却又不乏慈爱,她没有办法接受,她的父皇……长公主的鼻子骤然一酸,她本不是爱哭之人,可今日这眼泪却好像没完没了一般,停不下来。
“事到如今,阿姐还要维护你杨氏皇族的声名?可凭什么?凭什么他们坏事做尽,却还想要留着一个好名声,凭什么?”惠明公主果真是与长公主从小一起长大,对她甚为了解之人,即便有些话长公主没有说出口,她却也知道一般,张口就是斥问道。
末了,对着长公主一双泪眼,喉间滚了滚,到底没有再说别的。反倒是仰着头,深吸一口气平缓了一下情绪,不再看长公主,而是望向太后道,“母后经霜历雪,想必比阿姐看得通透。大魏已是日薄西山,势不可挽,不要为了已经成定局之事,再作无谓的挣扎与牺牲了。凤安城中这些将士的性命也是性命,我们李家军的亦然,若能以和为贵,又何必徒增杀戮?”
“没有别的选择了?”太后过了半晌,才幽幽问道。
惠明公主回望着她,片刻后,才轻缓却慎重地摇了摇头,“没有,这是他作为大魏帝王该有的承担,亦是我答应要给我父母、给自己,给那些受他们所害之人应有的公道。我之所以敢出现在这里,与你们见面,想必以母后与阿姐的敏锐也都该想到了,不瞒你们说,如今要抢占宫城,于我们而言,并不难。可是,偌大的中原已经饱受战火,凤安城怕是再经不得更多荼毒了。只要皇帝按着檄文上的要求做,我保证,可以看在往日的情分上,说服李崇武,饶他一命,封他个爵位,让他安享后半生的荣华。”
这一席话又引得其他几个人神色各异望向她。
即便太后只怕也知道这个保证有多么苍白无力,即便惠明公主当真信守承诺,保下了显帝的性命,一个亡国之君,又能活成什么样?这些,太后未必不知,可眼下的情况,她们所有人都是心知肚明,李家军的势力已经不知不觉渗透到了宫中,渗透到了她们身边。他们,已是没有胜算了,哪怕抵抗,也只是无谓,也只是徒增杀戮。而惠明公主那句保证,却是说到了太后为人母的心坎儿上。
果不其然,太后默不作声沉吟片刻后,又抬起眼来,一瞥长公主,才再开口问道,“那延平呢?”
惠明公主亦是跟着抬眼望了望长公主,“母后放心,唯独阿姐,自始至终待我好,我都知道,我不恨她,无论如何,我总会护着她的。”
她这话让长公主微微一怔,侧头神色复杂地望向她,徐皎却是长舒了一口气,不管是不是为了她,至少惠明公主这话是给了她一颗定心丸吃。
太后想必也是一样的想法,长舒了一口气,点了点头,神色却黯然了两分,“陛下早就习惯了说一不二,他怕是不会同意……”
“所以,我才特意来让母后和阿姐好好劝劝他啊,恕我直言,母后与阿姐自来比皇兄通透,也更看得清楚眼下情势,懂得取舍,知晓利害,定能明白眼下什么才是最好的选择。”惠明公主收敛容色,说起了好话,神色间又恢复了一贯的温婉娴雅。
“行吧……给哀家几日的时间!”太后想了半晌,终于是道。
“母后!”长公主下意识地喊道。
太后却并未看她,而是定定看着惠明公主。
长公主抿了抿唇角,知道太后这是已经决定了,而事实上,她虽然心中不愿,却也知道,眼下她们已是别无选择。当然,也可以选择鱼死网破,但如阿宁所言,凤安城已是孤岛,杨氏皇族尽失民心,眼下又无人可力挽狂澜,大势已去,不过是徒增杀戮,并不能有什么本质的改变。琇書蛧
于是,长公主别开头去,未曾言语,可却又是泪湿眼睫。
惠明公主的神色却已是疏冷下来,“母后还是尽快吧,檄文上已经说明了期限,年后若是皇兄还不照做,只怕我也无能为力。”意思再明白不过,容不得太后故意拖延时间,再有耍其他花样的可能。
徐皎算是明白了,今日的约见,惠明公主除了将那些私人恩怨明明白白摊在她们几人面前,想要借由徐皎的口告诉墨啜赫她当初的身不由己,更重要的是,她就是要说动太后和长公主,替她当说客,更是为了下这个最后的通牒。
她的意思太后与长公主都明白,可情势逆转,此时的太后再没了高高在上的本钱,点着头道,“好,哀家会尽快劝皇帝。”
“嗯。”惠明公主点头,“母后若能劝动皇兄自是最好,往日的恩怨,只要那封罪己诏,还有皇兄禅位就一笔勾销了,总好过兵戎相见。”她略顿了顿,又道,“既然该说的都说完了,我便走了。有了消息,母后不必特意来传,我的人自会知晓。”这么一句轻飘飘的话其实透着无言的威慑,就是要再一次告诉太后和长公主,这宫里如今已处处都是李家的耳目,让太后她们不要想着耍什么花样。
太后和长公主自然都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两人的神色都又转而沉黯。
惠明公主淡淡说罢,却不看她们了,目光反而落向徐皎道,“你呢?可要随我一道出宫去?”
听得她这骤然一问,太后也好,长公主也罢,都是神色各异往徐皎看来。
徐皎被几双眼睛盯得一滞,一瞬间竟是有些说不出话来了,半晌才张着嘴“我......”了一声,可还没有“我”出个所以然来,惠明公主就是眉心一蹙道,“难不成你还想在这宫里过年不成?”
谷撔</span>徐皎眼角余光瞥见长公主的眉心已经皱得更紧了两分,望着她的目光里隐隐透着疑虑,徐皎心下一“咯噔”,忙道,“多谢姨母关怀,不过,昨日我便答应了陛下,会在宫中陪着外祖母和母亲一道过年的。”
“阿姐难道也觉得让阿皎留在宫中挺好?”惠明公主眼底一闪而没的郁气,直接掉头问起长公主。
徐皎却已经将长公主的手一挽,期期艾艾道,“母亲,你可是答应了阿皎的,我就是要留在宫里陪着您和外祖母。”
长公主深深看了她一眼,下一瞬便是淡淡瞥向惠明公主道,“本宫的女儿留在宫里陪本宫过年自是理所应当,本宫也自会护好她,就不必阿宁操心了。”语调里透出的疏离再明显不过。
惠明公主听着脸色不太好看,半晌,乜斜了徐皎一眼,丢下一句“随便你吧”,便是蓦地转过身,往外快步而去,那步子落得急且重,显然带着些许火气。
长公主收回视线,便是将徐皎的手挣了开来,深看她一眼,什么也没有说,就是转过了身。
那一眼落在徐皎眼中,似含着千言万语,她张了张口,想说什么,长公主却显然没有给她任何的机会,将后脑勺对着她,已是俯身将太后扶了起来,“母后,咱们回去吧!”
太后疲惫地点了点头,面色很是不好,徐皎只得将满腔的话都压在心间,上前帮着一道扶了太后,从殿内退了出来。太后几乎脱力一般,全身的重量都落在徐皎和长公主身上,不过短短的一路,待得守在殿外的侍婢们迎上来,将太后接过去,抬着上了肩舆时,徐皎长舒一口气,才发觉不只是肩臂酸痛,在这样的天气下,还出了一身的汗。
到了明野宫外,徐皎上前想扶着长公主时,后者却是看也没有看她一眼,直接就扭头走了。徐皎暗叫了一声糟糕,长长叹了一声。
负雪和文桃一左一右已经走过来将她扶住,负雪手里袖着一个东西,借着袖子的遮掩塞到徐皎手中,凑在她耳边轻声道,“方才惠明公主走之前让人拿给婢子的,说是大郡主托她转交给郡主的。”负雪犹豫了一下,后头的话没有说出,将这东西拿给她的时候,惠明公主的眼神很是奇怪。
虽然负雪没有说,可徐皎也能猜到,惠明公主不知她和徐皌的关系,自然对徐皌传递东西给她的事儿感到奇怪。可这件事情,徐皌没有开口,自是没有她开口的道理。
徐皎将那东西袖在手里,有些头疼,比起这个,她更头疼的是该怎么哄长公主啊。她母亲分明是疑心她了,所以......有些事本来也瞒不了一辈子,是不是要和盘托出了?现在是时候吗?
徐皎思虑了一路,然而等到回了安福宫时,她却是半点儿机会也没有。
太后的病情突然急转直下,在肩舆上就几乎不省人事,安福宫的人忙得人仰马翻,好在自从太后病重,安福宫中一直就有太医长期驻守,很快进行了一番抢救,又是灌药又是针灸,等到暮色降临时,太后才悠悠醒转过来。
“母后,您醒了?”长公主和徐皎一直就守在榻边,长公主更是不错眼地一直看着,见到太后睁开眼时,她忙轻声问道,可那语气轻柔得好似怕吓着了太后一般。
太后望着她,低低唤了一声,“延平?”
长公主面上泛起喜色,方才太医已经说了,太后的情况很是不好,即便能醒来,也怕意识不清,可这一声呼唤让长公主心中欢喜,看来,还不是最坏的结果。
“皇帝呢?”太后的声气儿很弱,好似随时会被掐断一般。
这一声问,却是让长公主面上的喜色尽数散去,眼神下意识地躲闪起来,要她怎么开口告诉太后,她的宝贝儿子在听说她病危时,不过是遣了甘邑来看了一回,传了些不痛不痒的话,人根本未曾来过啊?母后若是听说,该多伤心啊?
可长公主哪里知道,知子莫若母,自己养大的亲生儿子是个什么心性,再没有比太后这个母亲更清楚的了。即便长公主什么也没有说,有些事儿太后也能猜到,她的眸色微微一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抬起手来。
长公主连忙伸手过去要扶她,却是被她的手紧紧抓住,她一双暮气沉沉的眼睛这会儿难得地又焕发出了两分光亮,紧紧盯着长公主道,“去!让人去将皇帝叫来,快!”
母女俩四目相对,似是在眼神的交流中说了千言万语,好一会儿后,长公主才哑着声道了句好,扬声叫了瑞秋来,让她亲自跑一趟紫宸殿,去将显帝请来。
瑞秋领命去了。长公主这才转过头来,从明野宫出来后,头一回正眼看向徐皎道,“本宫和母后有事儿与皇帝说,你怕是不便在场,自己先回去歇息吧!”
徐皎张口还想说什么,长公主却已经别过头去了,显然还是不给她任何机会。
徐皎望着她的背影,张了张口,千言万语却吐不出一个字。半晌,徐皎才黯下双眸,轻声道,“那外祖母与母亲保重,若有什么吩咐,尽管叫我便是。”
长公主没有应声,徐皎只得屈膝福了福,转身退了下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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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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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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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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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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