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帝没再说什么,抬起手轻轻一摆,甘内侍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了,给那几个抬肩與的内侍使了个眼色,这肩與便是被稳稳当当抬了起来。
徐皎与她身后负雪、瑞秋等人蹲身相送,直到肩與离得远了,这才站起身来。望着显帝离开的方向,徐皎的眉心却是紧颦。
一路无话,直到出了宫门,上了忠勇侯府的马车,负雪憋在胸口的一口气才长长吐出,憋了一路的话更是再憋不住了,轻声道,“郡主,那位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为何要让你去景府?”
虽然她们这回进宫,除了拜见太后和长公主之外,还另有两处要去的地方。翠微宫没有去成,这景府虽然本就是要去的,且郡主想要无后顾之忧地去,如今有了显帝开口,自是算如愿了,可负雪却觉得心下不安得很。
徐皎轻轻摇了摇头,眉眼间亦是笼着重重疑云。
“或许……是因为如今他已经不惧怕郡主与景府的关系了?他有什么地方用得上郡主或是景府,特意以此来示好?”当初郡主之所以借由赵夫人之死,当众与景府决裂,为的就是断了显帝的疑心。如今,紫衣卫鸟尽弓藏,缉事卫虽还当用,可却已不是她家郎君当权,显帝自是不怕郡主与娘家交好。
“只怕没有那么简单!”徐皎敛眉思虑,眉间愁云没有半点儿消散,“与其说是示好,倒更像是他想借由我试探些什么。”
“试探什么?”负雪狐疑道。
“这个就不知道了。不过,歪打正着,我本就想要去景府,如今奉了圣命,自然更是正大光明。”至于显帝打的什么算盘,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而且景府还有只老狐狸,或许他能猜到显帝的用意。
接到景钦死讯那日,徐皎根本不相信那是真的。比起半兰,她更清楚景钦未曾露于人前的秘密,正因为清楚,她更明白景钦的死绝不是什么急症暴毙而亡那么简单。
加上墨啜赫的人递去的消息,景钦出事之前,正好是有几个流民站出来说是当年流民营大火的幸存者,一路喊着到了凤安府衙告御状,状告朝廷爪牙紫衣卫丧尽天良,草菅人命,当年流民营大火根本就不是天干走水的意外,分明就是紫衣卫偷偷放火为之。因着一路的喊,他们身后簇拥着大批的凤安百姓,天下悠悠众口难堵,显帝大怒,下令严查。结果这么一查就查出了紫衣卫为了排除异己,居然动了火烧流民营再嫁祸给彼时如日中天的缉事卫的心思,却不想那几日天干物燥,风又大,火势一发不可收拾,紫衣卫担心非但不能嫁祸缉事卫,还会偷鸡不成蚀把米,是以,将事情以意外作结。
事情败露,显帝大怒,为了给流民营数百条性命以交代,下令紫衣卫统领认罪伏诛,而紫衣卫上下被下狱彻查,至此,自大魏建朝以来风光了百余年的紫衣卫一夕败落。
这么一联系,徐皎哪里还不知道景钦之死的真相?毕竟,她再清楚不过那个认罪伏诛的紫衣卫统领是何人。只是徐皎还是错算了显帝的冷血无情,流民营那件事确实是景钦做错了,可他不过是那把杀人的刀,谁知,却被那握刀的手推出来做了替罪的羔羊。
何况,当初的事情有赫连恕在后头清理尾巴,断然不可能有什么“幸存者”,这些人的出现就是冲着显帝来的。
即便是这样,可景钦对待显帝算得忠心不二,为他做了多少事,是他手中多么趁手的鞭子?却还是被他说舍弃就舍弃了。没有人知道紫衣卫统领是何人,可景钦还是死了。
为什么?自然是因为显帝从未想过要保他。一个知道太多,又再没有用的弃子,要舍弃自是没有半点儿犹豫。
显帝欠了她一条又一条的人命,那些一点一滴积淀在心中的恨意终于在接到景钦死讯的那一日在心间沸腾。她不想因为仇恨毁灭自己,可她却也无法坦然地放下仇恨。
既是如此,那便报仇吧!亲眼看着仇人得到应有的报应,才能告慰她那些亲人的在天之灵,她才能真正释然。
所以她放弃了草原上的安逸,回到了被黑暗笼罩,暗无天日的凤安城。
墨啜赫懂她,所以没有阻拦,没有挽留,放她独自离开。却将这凤安城中所有能够支持她的暗中力量,都毫无保留地交托到了她的手中。
可是现在,那个害死景钦的罪魁祸首偏偏还要摆出一副仁善者的姿态,劝她回景府?徐皎嗤笑,咬牙,眼底冷沉一片。
徐皎回到忠勇侯府时,已是天色擦黑时,琴娘亲自迎了出来,扶着她往内院走时,靠在她耳边轻声道,“杜先生他们入夜后会来见郡主。”
徐皎低低嗯了一声,“半兰那里你多费点儿心。”
琴娘心领神会,“半兰她们几个这几天都辛苦了,郡主体恤她们,已是让厨房熬了参汤,一会儿婢子便差人给她们送去,参汤助眠,定能让她们都一夜无梦,酣睡到天明。”
徐皎浅勾唇角,“有琴娘在,我这颗心都安了不少呢。”
北风紧,入夜后,天又飘起了雪。天幕彤云密布,不见月与星,暗无天光。
因着下雪,天气更冷,徐皎今日晚膳时,特意赏了阖府上下吃炖羊肉,允许他们入夜后便各自回房里窝冬,因而,整个院子里悄无人声,只能听见风雪的呼啸。
徐皎披着玄色的披风,将自己裹在其中,带着负雪,借着一盏气死风灯的幽微光亮,穿廊过院,到了已空置许久的外书房。
这书房自从赫连恕“死”后,便是被锁了起来,有专人看管和打扫。
徐皎到时,屋内已是灯火通明,有人将她迎了进去,满室生暖,弥漫着淡淡茶香。
屋内候着的人都是站起身来,拱手朝着徐皎行礼。
徐皎一边由着负雪解去身上披着的玄色披风,一边忙道,“先生与师兄不必多礼,快些请坐吧!”
说话间,徐皎已经脚步轻盈地走到椅子旁坐了下来,抬起头笑望也跟着坐下来的两人道,“这样的天气,还要劳二位夤夜来见,真是对不住了。”
谷昛</span>“郡主说这话便是见外了。”那两人当中,留着八字胡,年老些的道,另外一个年轻些的,亦是跟着无声拱了拱手。
被称作“先生”的,自然除了杜文仲,不作第二人想。而那位师兄,却更是一个旁人意想不到之人。
正是缉事卫现任统领,昔日的副统领,常武。
徐皎也是到了草原之后,有一日与墨啜赫闲话,才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常武姓常,却是文楼中人,不只是文楼中人,还是杜文仲唯二亲自教养的徒弟之一,与墨啜赫都是杜文仲的弟子,算得同门。只是杜文仲不拘虚礼,从未让常武和墨啜赫向他行过拜师之礼,素日里也不让他们称呼师父,只与旁人一般,唤声“先生”便是。
杜文仲一早便存了要带着文楼重回中原的心思,因而早早安排常武回了凤安,常武也是个有本事的,少年时便取得了显帝的信任,被显帝引为亲信,后来,显帝又秘密将他安插到了赫连恕身边,让他取得赫连恕的信任。
赫连恕他们自然知道显帝的打算,便也让他如了愿,最终由赫连恕亲自将常武扶持成了缉事卫的副统领,显帝只怕当时还心中暗喜,却全然不知,他们完全预判了他的预判,他以为是亲信的常武,根本就与赫连恕是一伙儿的。
徐皎这么一个看惯了谍战剧的人,刚刚听说时,也对这碟中谍的戏码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怎么能是见外呢?本来该是我去拜访先生和师兄才是,可如今却只能这样……非但这大冷天让你们夤夜而来,还这样偷偷摸摸的,说起来真是汗颜。”对于谍战高手,将显帝耍得团团转的常武,徐皎更是打心底里佩服,因而这一声师兄喊得那是心甘情愿。
可是吧,就是墨啜赫本人也从未唤过自己“师兄”,常武一瞬间觉得自己身下的椅子生出了刺,让他坐不安稳起来。
杜文仲一瞥他,却是轻轻笑起,“看来阿恕一切安好。”否则如何会与徐皎提起这样的闲话。
“杜先生见微知著。”徐皎毫不吝惜地甜笑着奉上一记马屁。
当初赫连恕“死”后,缉事卫易主,杜文仲等文楼众人自然不可能再明目张胆住在忠勇侯府,除了如张伯这些早在明面儿上已经与文楼脱离了关系,或是一开始就没有在文楼过明路的,其他人全都被杜文仲带着离开了,平日为了避嫌,也与忠勇侯府没有半点儿联系,他们偷偷摸摸来这一趟,可不只是为了听徐皎拍马屁的。
因而,杜文仲淡淡一笑,便是直入主题道,“阿恕托我查的那日的事儿差不多有眉目了。那时事情闹得大,常武本私底下提点过景二郎君两句,让他想法子暂避,谁知,不过几日便听说紫衣卫统领被陛下召进宫中之事,当日御书房伺候的只有甘内侍,他的嘴郡主想必知道,可是紧得跟蚌壳似的,没有透露半点儿。我们也是暗中辗转查了许久,才查到那日之前,甘内侍曾单独到过御药房,将人都遣了出去,在里头待了差不多一刻钟的时间。”
“他走后,御药房的管事细细查验,才发现少了一瓶钩吻,只是没敢声张。”
“第二日景府就报了丧。”
徐皎倒是半点儿不意外,与她所想的出入不大,果真是用毒。钩吻?徐皎看过不少影视剧和小说,对这毒药名称自然是不陌生,只知道是剧毒,虽不至于见血封喉,但中毒深了,几个时辰内,也是药石罔效的。
徐皎想起那个濯濯春柳一般的男子,不敢去想象死去前的那一日,他到底都经历了什么。
他必然也是心有不甘的吧?就如当年的九嶷先生一般。只是为了家人,为了景府,却又不得不带着这不甘赴死。
九嶷先生,景钦,景府两条人命,皆被杨氏皇族鸟尽弓藏,弃如敝履,成为皇权倾轧下的蝼蚁。
徐皎不由紧紧掐住了自己的掌心,抿紧了唇角,脸色微微泛白,衬得一双有些发直的眼睛更是幽沉得让人心慌。wWW.ΧìǔΜЬ.CǒΜ
“眼下我们能查到的只有这么些,景府那头也是守口如瓶,咬死了景二郎君就是得了不知名的急症,甚至来不及请郎中就暴毙而亡,没能查到什么实质的证据,实在有负所托。”杜文仲说着,又朝徐皎揖了揖,死的人是眼前这位郡主的娘家兄长,墨啜赫自然是为了妻子,才将此事郑重托于他。
“无需什么证据。”徐皎却是沉声道,“只要杀人凶手亲口承认了,有没有证据那又何妨?”
女子甜糯的嗓音,平淡的语气,说着这样一句话,却让人莫名的有些背脊生寒。
杜文仲微怔,与常武都是神色各异地望向徐皎。
而徐皎方才短暂的失神过后,已是恢复如常,入目便是她一张笑脸,“不管怎么说,还要多谢先生与诸位替我查证,辛苦还担险,阿皎在此先谢过诸位高义。”徐皎微微垂首,欠了欠身。
“之后这件事便不必再查了,今日您二位若是不来的话,我也会想法子请您们一见。”
杜文仲有些诧异,“哦”了一声,“郡主可是有什么事?”
“我这次回来,便是因着有些事,有些人放不下。我想要做一些事,可却不想与文楼,与二位为敌,所以,我想要向二位问个明白。”徐皎一双眼睛清澈坚稳地迎视杜文仲和常武。
那两人对望一眼,杜文仲不由得抻了抻身子,“郡主有什么话便直说吧!”
“如今缉事卫在大魏朝廷如日中天,常师兄权柄在握,杜先生运筹帷幄,这样的日子与文楼颠沛流离之时,已是天壤之别,二位与文楼诸位是否对现状已是满足?”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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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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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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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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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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