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吗?当初二郎君送了郡主一双自己养的锦鲤,教郡主识羯文,带着郡主一起逛街,彼时种种,婢子都看在眼里呢。”半兰骤然道,说完才瞧见徐皎也好,琴娘也罢,都用一种莫名的目光将她看着,她惊觉自己说错了话,面色微微变了,双膝一屈,“扑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婢子僭越了!”
徐皎却是轻笑着抬了抬手,“是了,我突然想起来,从前在景府时,半兰你对二哥哥也很是崇敬仰慕的。”
闻声,半兰的脸色却变得更厉害了,“婢子不敢,二郎君温文尔雅,为人和善,刚随夫人回府时,管事的怠慢,吃食总是克扣,婢子去找他们理论,反被斥责,多亏二郎君经过,为婢子解围,婢子一直感怀在心……”
徐皎点了点头,也不知信没有信,转头望向墓碑道,“二哥哥本就是濯濯春柳,芝兰玉树般的人物,莫说你,就是这满凤安城倾慕他的女子都是不知凡几,也不差一个你。”语调里却是半分怪罪也没有,更没有斥责她一个婢女不自量力,痴心妄想。“只是可惜了,越是美好的东西,越是留不住,彩云易散琉璃脆!”
半兰仍然没有起身,直挺挺跪在雪地里,听了徐皎的话,眼角微微一红,下一瞬竟是直接一个响头磕了下去,以额抵地道,“婢子对二郎君绝无半分不敬之心,只是二郎君那样的人物,说突然病逝了,第二日便草草安葬,难道郡主就不觉得奇怪吗?”琇書網
“好你个半兰,胡说八道什么?”琴娘听到这儿,脸色一变,骤然骂道,转头望向徐皎时,却缓了语气,“郡主,莫听她胡言,这等麻烦……”
徐皎没有看琴娘,抬抬手打断了她,目光定定注视着伏跪在地的半兰道,“你这话的意思是二哥哥的死另有隐情?你知道什么?”
半兰的身形僵硬着,半晌,轻轻摇了摇头,“婢子不知道什么隐情,只是觉得奇怪……二郎君曾有恩于婢子,虽然于二郎君而言,只是举手之劳,微不足道,可婢子却时时铭刻于心,只是这恩情尚未偿还,二郎君便……”半兰微微哽咽,“婢子总觉得二郎君去得太过突然,是以,这才斗胆说了这一番话……婢子人微言轻,自是做不了什么,可郡主可以……”
“你觉得我能做什么?”徐皎淡淡问道。
“郡主至少可以回景府,问问情况。”半兰几乎在徐皎话音落时,便是促声道,没有半分停顿,也不知这一句话已经盘桓在她喉间多久了,才能这般冲口而出。
徐皎默了半晌,突然低低笑了一声,“起来吧!”
半兰不解她的意思,迟疑着应了一声“是”,才从地上爬了起来。
站直身,抬头就对上了徐皎一双清澈却又矛盾犀利的眼,她微微一颤,垂下眼去。
徐皎却已经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觉得二哥哥突然病逝奇怪,但人说逝者如斯,不舍昼夜,我不会去景府,你不要忘了,我早已与景府决裂……”
半兰张口想说什么决裂,你离开凤安之前,二郎君不还专门来了府里与你说话吗?
徐皎却不等她张口,便是继续道,“即便我去了景府,问及此事,你觉得他们会与我说实话吗?别天真了!”最后那句话里带着明显的嗤笑,话落,她不再看怔忪在那里的半兰,转过头对琴娘道,“琴娘,我想给二哥哥上炷香!”
“哦!郡主稍待,婢子这就去!”琴娘忙应了一声,转头而去,不一会儿便从赵夫人和景恒墓前回转,手里已经捏着三炷点燃的清香了。
徐皎接过,朝着景钦的墓拜了三拜,亲自弓身将香插进香鼎,就那样蹲在墓前,仰头看着墓碑,轻声道,“二哥哥!我来看你了!早前我都不知道,也未能来送你。彼时一别,我怎么也没有料到,竟会是永诀!”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眼角余光往半兰的方向一瞥,才又道,“半兰说,你去得蹊跷!我也不知道该不该信,我如今孑然一身,什么都做不了,二哥哥若是闲时,便入我梦来,瞧瞧我,找我说说话吧!”
话落,她又默默蹲在那儿过了片刻,这才伸出手来,边上负雪立刻会意地上前,将她扶了起来。
“琴娘去收拾吧!”徐皎抬起眼看了看天,“看这天色,说不得一会儿又得下雪,咱们还是早些回府吧!”
琴娘一直悬着心,见徐皎神色平静,没有再如之前那般发疯,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忙不迭应了一声“是”,便是转身去收拾了。
徐皎瞥了一眼半兰,便也扶着负雪的手,越过她离开了。
半兰白着嘴脸,在原地呆站了片刻,这才醒过神,转头跟了上去。
马车晃晃悠悠离开了这坟地,离得越远,琴娘心里越安。正在这时,外头却又飘起雪来,琴娘撩开车帘往外一看,便是惊讶道,“还真下雪了!没有想到郡主倒学会看天了。”
徐皎微微笑道,“不过是随口胡诌的罢了,是老天给面子。”
琴娘几人“……”老天都给她面子了,有谦虚得这么自负的吗?
徐皎好似没有察觉到她们的沉默,揉着额角道,“也不知道宫里有消息没有?”
没有人说得准,琴娘说了两句宽慰的话,徐皎只是不咸不淡应了两声,便倦了一般闭上了眼睛,琴娘便也识相地闭了嘴,更别提负雪和半兰了,一个在人前本就不爱说话,半兰也不喜欢多言,经过方才那一遭,更是成了锯嘴的葫芦。
一路无话回了忠勇侯府,刚下马车,张伯迎了上来,见得徐皎便是长松了一口气道,“郡主可算是回来了,长公主府的荞姑姑来了,已是在客堂等了好一会儿。”
“荞姑姑来了?”徐皎一听就欢喜了,连忙拎着裙子便是脚步匆匆,几乎小跑着往客堂而去。
“荞姑姑!”到得客堂门前,便是朗声唤道,语调里充满了藏不住的欢喜,真切而纯粹。
谷黬</span>客堂内,听得脚步声,荞姑姑已经站起身迎了上来,见得徐皎,屈膝盈盈下拜道,“婢子见过郡主!”
“姑姑快些请起!”徐皎忙上前,伸手将荞姑姑搀扶了起来,“荞姑姑可安好?还有红姑姑呢?府中一切了都还好吗?”
荞姑姑的目光亦是落在她身上,一边打量,一边轻笑着应道,“多谢郡主挂心,婢子与阿红一切都好,至于府中,这两日郡主得了空,还是亲自去看看吧!自从郡主离开凤安,这府里是越发冷清了,如今郡主回来了,大家可都很是欢喜呢!”
偌大的凤安城中,徐皎对长公主府,可比景府更有归属感,闻言笑着应道,“那是一定的,等过两日得了闲,便会过去,我还给姑姑们带了些草原的特产,回头送去给你们尝尝鲜!不过,我眼下却是急着先见母亲,姑姑可是得了母亲的令来接我入宫的?”徐皎眨巴着一双眼睛将荞姑姑看着。
荞姑姑的神色却一瞬间不自在起来,徐皎面上的笑容不由一敛。
荞姑姑叹了一声道,“是殿下的意思,让婢子跑这一趟,就是为了让婢子来传话的,说……”荞姑姑迟疑地望了她一眼,吞吞吐吐。
“说什么?荞姑姑不必为难,直接传母亲的话便是了。”
“殿下……殿下说郡主自来是个主意大的,她是管不得了,既然郡主一声不吭回来了,便好生在府中待着便是了。至于她,无病无痛,在宫中一切如旧,就不劳郡主入宫探望了。”荞姑姑迟疑了再迟疑,却只得硬着头皮道。
徐皎听得这话,倒是并不怎么意外,轻勾唇角道,“看来母亲这是生我的气,不想见我了呀?”
“郡主宽心!殿下……殿下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性子,郡主离开凤安这些时日,殿下日日都是挂心着的,只是如今凤安这样的情势,殿下是巴不得郡主能够置身事外,好好在外过活,郡主偏偏在这风口浪尖上,一声不吭回了凤安。与其说殿下是生气,她其实更多的是心疼。不过,殿下是个通透的,想必过了气头便会想明白了,郡主已经回来了,她难不成还能将您再送走吗?母女俩一年多未见了,殿下心里指不定怎么想郡主呢,等气消了,自会召见郡主的,郡主且稍安勿躁便是!”荞姑姑跟了长公主大半辈子,对她的性情再清楚不过,也知道她有多看重徐皎这个女儿,怕徐皎因此与长公主生了罅隙,忙不迭解释道。
“荞姑姑不用紧张,母亲的性子我还是知道的,不会误会!”徐皎又笑了开来,长公主恼了她是事实,心疼她也是事实,只怕为了心疼她,恨不得这个时候与她越是疏远才好。“荞姑姑不妨与我说说,母亲如今可还好?还有太后娘娘呢?我离开凤安之前,她老人家的凤体就一直欠佳,如今怎么样了?”
与荞姑姑说了好一会儿话,徐皎留饭,荞姑姑推说长公主府中事情多,得早些回去才能安心。徐皎留她不住,只得亲自将人送到了府门外,目送荞姑姑离开,徐皎又在府门前呆站了片刻,这才扭身进了府。
今日这一桩两桩的事情,她明显心情不太好,晚膳时也用得不多,草草吃了几口就回了房。
日头短,已是入了夜,徐皎便让负雪伺候着她沐浴盥洗。
净房中水响,外头有红缨守着,负雪一边为徐皎洗着发,一边总算可以放心与徐皎说话了。
“长公主殿下特意派了荞姑姑来这一遭,怕是短时间内不会传召郡主入宫了。”负雪的语调里不无忧虑。
徐皎仰靠在木桶边沿,闭着眼睛,眉宇舒展道,“不用担心,即便我母亲不会急着召我入宫,也自会有人着急。”
负雪略一沉吟就明白了徐皎的意思,“郡主是说……紫宸殿那位?”徐皎没有应声,负雪再一思索,想起今日之事,“难怪郡主今日不让婢子声张,原来身后跟着那条尾巴是陛下派来的?”
“也不一定就是那位派来的。也难为了他们,我都离开凤安这么长时间了,一回来还这样关切我,不过出了一趟门,身后也缀着人随行保护。”徐皎明明笑着,甜糯的嗓音里却透着犀利的嘲弄,“不管是不是那位的人,左右我回来了,我母亲能按捺着不见我,那位怕是会等不及。”
“婢子不明白……”负雪蹙起眉尖,有些跟不上徐皎的思路了。
徐皎搁在木桶沿上的手指轻敲了两下,提醒她道,“半兰!”
“琴娘这些时日不是暗中看得紧,半兰自夫人故去之后,一直很是安分,并没有什么动作吗?”
“早前她不着急,后来嘛……总之,我回来了,便如同在她心里扔下了一颗火种,给了她希望,可今日,我却又生生断了她的希望,她自然会想别的法子。”
负雪恍然大悟,“因为二郎君吗?”负雪想起从前在景府时,半兰确实对二郎君甚是关注,彼时郡主还借此布过局,可是半兰不只是想要攀高枝儿吗?如今二郎君已经死了……
徐皎终于睁开眼来,一双眼睛倒映着桶里轻轻晃荡的水光,“她能够察觉出二哥哥突然暴毙的奇怪,懂得隐忍与蛰伏,不怕暴露求到我面前,自然不只是所谓的恩情那么简单。正好,目的一样,那我推她一把也未尝不可。”
说到这里,徐皎微微一顿,侧头望向负雪,“半兰哪日值夜?”
“琴娘体恤我们一路舟车劳顿,所以这几日让我们好好休息,只她和半兰两人轮流值夜。”负雪忙答道。
“昨夜值夜的是琴娘,这么说今夜就轮到半兰了,这倒真是赶巧了。”徐皎笑弯双眸,眼底浮现淡淡狡光。
负雪一愣,还没有想通郡主要做什么呢,净房的门就被轻轻敲响,门外响起了半兰的声音,“郡主,婢子给您送衣裳来了。”
徐皎朝着负雪一挤眼睛,好似在说“看,赶巧吧?说曹操曹操到”。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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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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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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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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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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