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后,她便混入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也没有做别的,就是吃东西,将沿街的小食摊都吃了个遍,最后坐在文津桥的河边垂柳下发呆。
一天如此。
三天如此。
十天半月过去,仍是如此。
“她不会想不开吧?”
“对面就是柳巷老甄家的棺材铺,要是死了,收殓起来倒是方便……”
“红豆性子软,和绿萼情同姐妹,眼下她无依无靠,活着也是了无生趣……不会当真寻死吧?”
杏圆和桃玉一人一句,对红豆有戏谑也有担心。
当初在汴京,四个姑娘一起在辛夷跟前当差,虽说那时各自为政各怀鬼胎,可相处日久,多少有点感情。已经死了一个绿萼,她们不忍心看到红豆走上绝路。
辛夷坐在镜子前护肤,从脸到脖子,很是仔细,心情也是松快。
从今儿清早听人说葛通判家里昨儿三更还有人哭嚎,她脸上的笑容就没有散开过。
“娘子,你倒是说句话啊,急死我了……”
桃玉看辛夷慢条斯理地往脖子上涂抹脂膏,着急地走来走去。
辛夷睨她一眼,“阎王叫人三更死,不会留人到五更。一切都是注定的。她的选择,将决定她的命运。”
杏圆抬抬下巴,示意桃玉别多嘴了。
桃玉叹息,走过来收拾辛夷弄得乱七八糟的桌面。
“话虽如此,但心里还是不落忍……”
辛夷微微一笑,没有和她们说太多,做完了一套护肤流程便高高兴兴地带了羡鱼去赏荷看花,一直到太阳西垂,羡鱼睡下,这才带上湘灵去九十一药铺。
程苍身子骨强壮,在周道子的悉心调理下,伤势已是大好。
辛夷进屋的时候,他正因为想去练剑挨周道子的训骂。
这人平常少言寡语,性子却极是倔强,气得周道子吹胡子瞪眼睛,看到辛夷进来,赶紧告状。
“小娘子来得正好,你快些说说他,说说他,这个犟种。”
“郡王妃好不容易才把你救回来,你要是再折腾去半条命,对得起谁啊?”
程苍方才还站得挺直,梗着脖子不肯服软,瞄一眼辛夷,脑袋当即耷拉下来,一副做错了事的模样。
“我已然大好。只是想活动活动筋骨……”
辛夷看一眼他提在手上的长剑,抬了抬眉头,和周道子对视一眼,笑了起来。
“要是身子无碍,下床走动走动也是好的,但不可用时过长,不可舞剑练功,那是当真会要命的……”
程苍嗯一声,乖乖将长剑放在桌上,朝辛夷拱手行礼。
“属下不该让郡王妃操心。”
湘灵受不了他那严肃的模样,笑盈盈地扶他坐下,将从府里带来的汤盅打开,倒在瓷碗里,又将勺子递到他的手上。
“不想让姐姐操心,你就好好养伤,照顾好自个儿。”
程苍沉默片刻,讷讷地笑。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不习惯自己一个人吃东西,坐得端直,姿态却很是别扭。
辛夷见状,找了个借口叫走周道子,只把湘灵留了下来陪他。
“你们说说话,我离开时再叫你。”
湘灵朝她挤了眼睛,“明白。”
程苍站起来,就要相送,又让湘灵摁了回去。
“姐姐不讲那些礼数,程大哥不用这般见外……”
程苍看她一眼,微微点头,默默吃东西。
湘灵盯着他的侧脸,眼睛一眨不眨,堆满了幸福的小星星,“好不好吃?”
程苍顿了顿,抬起头来,再次认真地点点头,朝她感激地笑。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其实我皮糙肉厚的,不用这么精心看顾……”
“不可以。”湘灵眉头一皱,水汪汪的眼睛里满是爱慕和担心,“我晓得你的心思……你不放心郡王,这般躺着养伤什么都不做,会很不踏实。可你要晓得,郡王和姐姐……还有我,我们也一样会担心你呀。你要好起来,以后才能更好地保护郡王,保护姐姐,明白吗?”
程苍面有愧色。
片刻,默默垂下眸子。
“多谢你。往后,我也会保护你。”
湘灵羞涩地低下头,一颗心怦怦直跳,“嗯。我知道,你没有像我喜欢你那么地喜欢我……”
程苍手指一僵,皱眉看着她。
湘灵眼神飞过来,眉目满是笑意。
“但是没有关系,我会很喜欢你很喜欢你。你不用担心我,我很会做饭,很会照顾人,以后让我来照顾你就好……”
“湘灵,我……”
“程大哥,我都知道,你不用抱歉。”湘灵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说出这一番话,羞得面显朱色,头都不敢抬起。
“反正你记得我说的这些就好,我说了,就不会反悔。”Χiυmъ.cοΜ
程苍暗自吁口气,“湘灵,我已然想好,若是明年郡王尚不能返京,那后年,我请郡王主持婚仪,在扬州娶你过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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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人在窗户外面看了一眼,又飞快地转身,笑盈盈地走回丁香房。
“姐姐……”她俯身,跟辛夷耳语了几句。
辛夷轻轻地笑了一声,“那不要打扰她了。我先回府,一会儿你且让她在药铺里多住两日。”
良人嗳一声应下,眉开眼笑地送辛夷上车。
马车徐徐驶出九十一药铺,丛光问:“娘子为何不多坐一会儿?刚来片刻,就要走……”
辛夷半阖着眼,淡淡地笑。
“我来看看程侍卫,他没什么事,我就回去带羡鱼了。”
当了娘,辛夷有很大的变化,心里有了更多的惦记,也不再是完全纯粹的自己。
马车刚驶过文津桥,桥下汩汩的流水声依稀入耳。
辛夷撩开车帘,望出去,一眼就看到岸边独坐的红豆。
红豆抬头,看到她,眼睛亮了亮,随即又挪开视线,呆呆看着桥下的水流。
桥上人来人往,马车在穿过文津桥的时候,辛夷正要放下帘子,眼睛突然定格——
在那三三两两的人群里,有两个担鱼的汉子正悄悄靠近红豆,离她不过五丈,脸上挂着怪异的笑,筐里的鱼儿在挣扎,撞到水里的刀刃上,染出一片血色……
辛夷在片刻的犹疑后,反应过来。
“丛光,停车!”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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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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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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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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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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